懷念雪的散文隨筆

望着被西風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天空，女兒雙手合十，虔誠地問我，爸爸，如果我數上一萬次“下雪吧”，就一定會下雪了吧。沒等我回答，女兒就閉上眼，默默地念着：下雪吧下雪吧。那執着的樣子是不容我打斷的。就連她晚上的睡相也是雙脣翕動，面帶微笑。我想女兒一定是做了一個白雪飄飛的夢。雪的覆蓋讓她能夠安眠穩睡。

雪是世界上最遼闊最莊嚴，最富有詩意和神性的覆蓋物。她使人聯想到美麗、快樂、福祉、安穩等宗教意味很濃的詞彙。

雪花的飛舞照亮了我們的童年的冬天。那時，一個冬天可以下好幾場雪，下得驚心動魄，感天動地。潔白的雪泯滅了天地的界限，覆蓋了村莊、河流和大地上的所有的痕跡，讓天地更加遼闊壯美。母親們親手做的粗布棉衣和父親們手工編制的棉草鞋素樸而溫暖。穿着這樣的臃腫的衣服，我們堆雪球、打雪仗，讓笑聲和雪花填塞着整個的天地。大人們也會和孩子們堆起一個個大大的雪人，用兩顆紅山楂做眼睛，用一隻紅辣椒做鼻子，用紅春聯給她塗上紅紅的口紅。雪人便會陪伴我們一個冬天。從入冬到雪盡，接福迎祥，守住一份現世的寧靜與幸福。滿天飛舞的'雪花讓囊中羞澀的青年變成倜儻風流的白馬王子，陪伴着羞澀的村姑扮演的白雪公主，邀遊在天鵝湖畔。冬天讓一切變得詩意盎然。

有雪的冬天是村子不老的童年。

記得上小學時，班上一個清秀瘦弱的女孩，就像一棵弱不禁風的綠豆芽。一次，老師讓大家用雪花造一個比喻句。女孩說，夜裏，我家的院子裏下了滿滿的一地白糖。她的回答讓所有的人鬨堂大笑，在當時被老師評價爲缺乏詩意，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因爲那時的白糖是憑票供應的奢侈品，如同香油一般貴重的。而能擁有像雪花一樣的吃不盡的白糖，那簡直是無比幸福的事情，用濃濃的甜來調劑只有苦和鹹組成的生活，是所有人的夢想。而全體同學的大笑，讓她羞愧地趴在課桌上嗚嗚直哭，不久就便因爲家貧而輟學了。

如今，雪少了，即使你引頸翹望，也望不見雪花的影子。我們的雪花哪兒去了？我們的童年哪兒去了？我們把它丟失在尋夢的路上了。當我們擁有了吃不完的白糖，用不完的棉花後，我們也發現，那足以覆蓋我們一冬的雪花卻再也沒有了蹤跡。

沒有雪的冬天，我們只能靠反芻記憶和童話取暖。沒有雪落的村莊，顯得更加蒼涼瘦弱。河流乾涸，山樑艱澀，失去了往日的豐腴與靈動。

讀到安徒生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女兒說，那個划着火柴升入天堂的小女孩其實也很幸福的。女兒的話讓我迷惘，我知道這是在衣食無憂之後的孩子的嗔語。那個靠火柴取暖照明的小女孩其實更希望聖誕之夜落下的是棉花，白糖，或者是烤鵝和香腸。現實是童話的悖反，生活是以消解詩意爲代價的，正如擁有了棉花的溫暖卻失去了雪的潔白；擁有了繁華的市區卻沒有了皎潔的星光；擁有了奔馳的車輪卻失去了近處的風景，翱翔的翅膀。我們不斷的獲得，不斷的失去；在失去和獲得之間，其實，我們還是普希金筆下的那個依舊守着一所破舊的泥棚和破木盆的老頭兒和老太婆。

冬日老去，我們擁有的將只能是一個殘缺的生命年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