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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一 朱子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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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門人九(總訓門人而無名氏者爲此卷。)

《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一 朱子十八

朋友乍見先生者,先生每曰:"若要來此,先看熹所解書也。"〔過〕

世昌問:"先生教人,有何宗旨?"曰:"某無宗旨,尋常只是教學者隨分讀書。"〔文蔚〕

讀書須是成誦,方精熟。今所以記不得,說不去,心下若存若亡,皆是不精不熟之患。若曉得義理,又皆記得,固是好。若曉文義不得,只背得,少間不知不覺,自然相觸發,曉得這義理。蓋這一段文義橫在心下,自是放不得,必曉而後已。若曉不得,又記不得,更不消讀書矣!渠說:"讀書須是成誦。"今人所以不如古人處,只爭這些子。古人記得,故曉得;今人鹵莽,記不得,故曉不得。緊要處、慢處,皆須成誦,自然曉得也。今學者若已曉得大義,但有一兩處阻礙說不去,某這裏略些數句發動,自然曉得。今諸公盡不曾曉得,縱某多言何益!無他,只要熟看熟讀而已,別無方法也。〔卓〕僩略。

一學者患記文字不起。先生曰:"只是不熟,不曾玩味入心,但守得冊子上言語,所以見冊子時記得,才放下便忘了。若使自家實得他那意思,如何會忘!譬如人將一塊生薑來,須知道是辣。若將一塊砂糖來,便不信是辣。"〔端蒙〕

謂一士友日向嘗收書,雲"讀書不用精熟";又云"不要思惟"。"讀書正要精熟,而言不用精熟;學問正要思惟,而言不可思惟,只爲此兩句在胸中做病謗。正如人食冷物留於脾胃之間,十數年爲害。所以與吾友相別十年只如此者,病謗不除也。"〔蓋卿〕

嘗見老蘇說他讀書:"孟子論語韓子及其他聖人之文,兀然端坐,終日以讀者七八年。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又韓退之答李翊、柳子厚答韋中立書,言讀書用功之法,亦可見。某嘗嘆息,以爲此數人者,但求文字言語聲響之工,用了許多功夫,費了許多精力,甚可惜也!今欲理會這個道理,是天下第一至大至難之事,乃不曾用得旬月功夫熟讀得一卷書,只是泛然發問,臨時湊合,元不曾記得本文,及至問著,元不曾記得一段首尾,其能言者,不過敷演己說,與聖人言語初不相干,是濟甚事!今請歸家正襟危坐,取大學論語中庸孟子,逐句逐字分曉精切,求聖賢之意,切己體察,著己踐履,虛心體究。如是兩三年,然後方去尋師證其是非,方有可商量,有可議論,方是"就有道而正焉"者。入道之門,是將自家身己入那道理中去,漸漸相親,久之與己爲一。而今人道理在這裏,自家身在外面,全不曾相干涉!

因言及釋氏,而曰:"釋子之心卻有用處。若是好叢林,得一好長老,他直是朝夕汲汲不捨,所以無有不得之理。今公等學道,此心安得似他!是此心元不曾有所用,逐日流蕩放逐,如無家之人。思量一件道理不透,便颺去聲。掉放一壁,不能管得,三日五日不知拈起,每日只是悠悠度日,說閒話逐物而已。敢說公等無一日心在此上!莫說一日,一時也無;莫說一時,頃刻也無。悠悠漾漾,似做不做,從生至死,忽然無得而已。今朋友有謹飭不妄作者,亦是他資稟自如此。然其心亦無所用,只是閒慢過日。"或雲:"須是汲汲。"曰:"公只會說汲汲,元不曾汲汲。若是汲汲用功底人,自別。他那得工夫說閒話?精專懇切,無一時一息不在裏許。思量一件道理,直是思量得徹底透熟,無一毫不盡!今公等思量這一件道理,思量到半間不界,便掉了,少間又看那一件;那件看不得,又掉了,又看那一件。如此沒世不濟事。若真個看得這一件道理透,入得這個門路,以之推他道理,也只一般。只是公等不曾通得這個門路,每日只是在門外走,所以都無入頭處,都不濟事。"又曰:"若是大處入不得,便從小處入;東邊入不得,便從西邊入。及至入得了,觸處皆是此理。今公等千頭萬緒,不曾理會得一個透徹;所以東解西模,便無一個入頭處。"又曰:"學道做工夫,須是奮厲警發,悵然如有所失,不尋得則不休。如自家有一大光明寶藏,被人偷將去,此心還肯放舍否?定是去追捕尋捉得了,方休。做工夫亦須如此。"〔僩〕

諸公來聽說話,某所說亦不出聖賢之言。然徒聽之,亦不濟事,須是便去下工夫,始得。近覺得學者所以不成頭項者,只緣聖賢說得多了,既欲爲此,又欲爲彼。如夜來說"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若實下工夫,見得真個是敬立則內直,義形而外方,這終身可以受用。今人卻似見得這兩句好,又見說"克己復禮"也好,又見說"出門如見大賓"也好。空多了,少間卻不把捉得一項周全。〔賀孫〕

"今學者看文字,不必自立說,只記得前賢與諸家說,便得。而今看自家如何說,終是不如前賢。須盡記得諸家說,方有個襯簟處,這義理根腳方牢,這心也有殺泊處。心路只在這上走,久久自然曉得透熟。今公輩看文字,大概都有個生之病,所以說得來不透徹。只是去巴攬包籠他,元無實見處。某舊時看文字極難,諸家說盡用記。且如毛詩,那時未似如今說得如此條暢。古今諸家說,蓋用記取,閒時將起思量:這一家說得那字是,那字不是;那一家說得那字不是,那字是;那家說得全是,那家說得全非;所以是者是如何,所以非者是如何。只管思量,少間這正當道理,自然光明燦爛在心目間,如指諸掌。今公們只是扭掜巴攬來說,都記得不熟,所以這道理收拾他不住,自家也使他不動,他也不服自家使。相聚得一朝半日,又散去了,只是不熟。這個道理,古時聖賢也如此說,今人也如此說,說得大概一般。然今人說終是不似,所爭者只是熟與不熟耳。縱使說得十分全似,猶不似在,何況和那十分似底也不曾看得出?"敬子云:"而今每日只是優遊和緩,分外看得幾遍,分外讀得幾遍,意思便覺得不同。"曰:"而今便未得優遊和緩,須是苦心竭力下工夫方得。那個優遊和緩,須是做得八分九分成了,方使得優遊和緩。而今便說優遊和緩,只是泛泛而已矣。這個做工夫,須是放大火中鍛鍊,鍛教他通紅,溶成汁,瀉成鋌,方得。今只是略略火面上熁得透,全然生硬,不屬自家使在,濟得甚事!須是縱橫舒捲皆由自家使得,方好搦成團,捺成匾,放得去,收得來,方可。某嘗思,今之學者所以多不得力、不濟事者,只是不熟。平生也費許多功夫看文字,下梢頭都不得力者,正緣不熟耳。只緣一個不熟,少間無一件事理會得精。呂居仁記老蘇說平生因聞'升裏轉,鬥裏量'之語,遂悟作文章妙處。這個須是爛泥醬熟,縱橫妙用皆由自家,方濟得事也。"〔僩〕

某煞有話要與諸公說,只是覺次序未到。而今只是面前小小文義尚如此理會不透,如何說得到其他事!這個事,須是四方上下、小大本末,一齊貫穿在這裏,一齊理會過。其操存踐履處,固是緊要,不可間斷。至於道理之大原,固要理會;纖悉委曲處,也要理會;制度文爲處,也要理會;古今治亂處,也要理會;精粗大小,無不當理會。四邊一齊合起,功夫無些罅漏。東邊見不得,西邊須見得;這下見不得,那下須見得;既見得一處,則其他處亦可類推。而今只從一處去攻擊他,又不曾著力,濟得甚事!如坐定一個地頭,而他支腳,也須分佈擺陣。如大軍冢殺相似,大軍在此坐以鎮之,遊軍依舊去別處邀截,須如此作工夫方得。而今都只是悠悠,礙定這一路,略略拂過,今日走來挨一挨,又退去;明日亦是如此。都不曾抓著那癢處,何況更望掐著痛處!所以五年十年只是恁地,全不見長進。這個須是勇猛奮厲,直前不顧去做,四方上下一齊著到,方有個入頭。孔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這個全要人自去做。孟子所謂奕秋,只是爭這些子,一個進前要做,一個不把當事。某八九歲時讀孟子到此,未嘗不慨然奮發,以爲爲學須如此做工夫!當初便有這個意思如此,只是未知得那棋是如何著,是如何做工夫。自後更不肯休,一向要去做工夫。今學者不見有奮發底意思,只是如此悠悠地過;今日見他是如此,明日見他亦是如此。

因建陽士人來請問,先生曰:"公們如此做工夫,大故費日子。覺得今年只似去年,前日只是今日,都無昌大發越底意思。這物事須教看得精透後,一日千里始得。而今都只泛泛在那皮毛上理會,都不曾抓著那癢處,濟得甚事!做工夫一似穿井相似:穿到水處,自然流出來不住;而今都乾燥,只是心不在,不曾著心。如何說道出去一日,便不曾做得工夫?某常說,正是出去路上好做工夫。且如出十里外,既無家事炒,又無應接人客,正好提撕思量道理。所以學貴'時習',到'時習',自然'說'也。如今不敢說'時習',須看得見那物事方能'時習'。如今都看不見,只是不曾入心,所以在窗下看,才起去便都忘了。須是心心念念在上,便記不得細注字,也須時時提起經正文在心,也爭事。而今都只在那皮毛上理會,盡不曾抓著癢處。若看得那物事熟時,少間自轉動不得。自家腳才動,自然踏著那物事行。"又云:"須是得這道理入心不忘了,然後時時以義理澆灌之。而今這種子只在地面上,不曾入地裏去,都不曾與土氣相接著。"

學者悠悠是大病。今覺諸公都是進寸退尺,每日理會些小文義,都輕輕地拂過,不曾動得皮毛上。這個道理規模大,體面闊,須是四面去包括,方無走處。今只從一面去,又不曾著力,如何可得!且如曾點漆雕開兩處,漆雕開事言語少,難理會;曾點底,鬚子細看他是樂個甚底?是如何地樂?不只是聖人說這個事可樂,便信著。他原是自見得個可樂底,依人口說不得。又曰:"而今持守,便打疊教淨潔;看文字,須著意思索;應接事物,都要是當。四面去討他,自有一面通處。"又曰:"如見陳冢殺,擂著鼓,只是向前去,有死無二,莫更回頭始得!"〔胡泳〕

或言:"在家羈羈,但不敢忘書冊,亦覺未免間斷。"曰:"只是無志。若說家事,又如何汨沒得自家?如今有稍高底人,也須會擺脫得過,山間坐一年半歲,是做得多少工夫!只恁地,也立得個根腳。若時往應事,亦無害,較之一向在事務裏羈,是爭那裏去!鮑今三五年不相見,又只恁地悠悠,人生有幾個三五年耶!"〔賀孫〕

或有來省先生者。曰:"別後讀何書?"曰:"雖不敢廢學,然家間事亦多,難得全功。"曰:"覺得公今未有個地頭在,光陰可惜!不知不覺,便是三五年。如今又去赴官,官所事尤多,益難得餘力。人生能得幾個三五年?須是自強。若尋得個僻靜寺院,做一兩年工夫,須尋得個地頭,可以自上做將去。若似此悠悠,如何得進!"〔廣〕

某見今之學者皆似個無所作爲,無圖底人相似。人之爲學,當如救火追亡,猶恐不及。如自家有個光明寶藏被人奪去,尋求趕捉,必要取得始得。今學者只是悠悠地無所用心,所以兩年、三年、五年、七年相別,及再相見,只是如此。〔僩〕

謂諸生曰:"公皆如此悠悠,終不濟事。今朋友著力理會文字,一日有一日工夫,然尚恐其理會得零碎,不見得周匝。若如諸公悠悠,是要如何?光陰易過,一日減一日,一歲無一歲,只見老大。忽然死著,思量來這是甚則劇,恁地悠悠過了!"〔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