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有感

久仰屠公（屠格涅夫）的文字大名，買一本《獵人筆記》卻還沒來得及看，上網去查屠格涅夫此人。

這一查，我不禁有些失望，屠格涅夫生在亂世之中，善於批評，作爲時代的產物，諷盡了世間醜態，講給朋友，朋友冷笑道：“文章固然是好的，只是諷刺世人心太毒了些。”我亦嘆：眼中只有醜陋的人本身能有多麼美呢？

我的這種狹義之見一直持續到翻開獵人筆記的那一刻，一篇《獨院地主奧夫謝科夫》讓我雙眼發亮發光。我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目光是多麼短淺。屠公的文字有一種優雅和慵懶，不慌不忙，娓娓道來，讓人發笑又引人深思。屠公總是心平氣和地，講述一些並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讓我想到張愛玲與胡蘭成的大夢一場，不論是夢中人，是做夢人，不論是夢中，醒來，都清醒。

不得不承認，屠公與魯迅還是有極多相似。同樣出身並不貧窮，同樣精神在困苦中。可看魯迅，可以看到許多有針對性地針對某個人的材料，讀來語言尖利刻薄，極刺人，讓人不舒服。讀屠公，絕沒有刻薄之聲，在屠公身上可以看得極清楚。屠公筆下的世界永遠優雅，不疾不徐，恬淡自如。

不僅如此，通讀屠公，會發現他文字中的美，即使在略尖銳的語言中，也會有安靜的美不知不覺展露出來，在屠公的筆下，空氣是“潔淨的”“透明的”，草地是“蒼翠欲滴的”“天鵝絨段的”。泉水是“清涼的”“銀白色的”，天是“柔和的”“朦朧的”“清澈的”……這些潔淨清澈的事物深深地駐在屠公眼裏，更多的是心裏。同樣被譽爲明澈的賞月者的曹文軒則與之不同了，曹公更多純淨，更多聖潔，而屠公只是平常的清澈與明朗。是咋擡眼，見得到的事物，屠公把它們變得清越了。曹公在這一點上不及屠公，是在境界面上。

屠公的文字是清越的，交織着他這個人的優雅，還有無數人侃侃大談的憂傷。準確些說，叫悲傷。在《葉爾莫萊和磨坊主婦》中美麗的阿琳娜，《草莓泉》中灰塵滿面的弗拉斯，《縣城裏的醫生》中的傷心人得利豐……許許多多諸如此類的人。也許是一整個故事的主人，也許是別人的故事裏一個不足道的人。屠公是一個相信愛情的人，他自己的愛情熱烈而纏綿，這促使他有許多愛情作品，細節真切動人。可屠公的人生經歷（包括少年時母親兇殘，成年後受社會排擠，觀人情冷暖人世百態）使他的文學有一種特有的淒涼。他筆下的感情多以悲劇收尾，只有詩歌還如唐寅的少年充滿意氣。

屠公筆下的小人物，無不是各有各的不幸。屠公以淡淡筆墨淺淺化出悲傷，比之老舍濃墨重彩一層層一疊疊去染更能滲入人心，經久不散。

其實，讀屠公如讀心。他如雪芹公掠人生浮華，在一二空隙間尋得一些不喜亦沒有恨。有大勇氣的人，纔敢揭下傷疤揭露罪。他給予自己短暫的人生以永恆的意義，換得知音的長笑世人長嘆息。他經歷的愛情，找到悲的盡頭，打碎傷的罪。他持愛與希望，永遠活在星空之下。

我彷彿讀懂了一個人，讀懂了一個人的一生。

最後用一句屠詩結束吧：

“你我滿身風塵

安坐着

卻向

繁星伸出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