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裏盛滿了故事散文

我公公婆婆的家裏有三隻箱子：一隻紙箱、一隻木箱和一隻皮箱。這些箱子盛滿了故事。

　　紙箱——我婆婆的嫁妝

那是1960年。國家經歷三年自然災害的頭一年，農村家家戶戶幾乎揭不開鍋。那年我婆婆17歲，她要出嫁了。

我婆婆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她母親一人拉扯着三個孩子過得非常辛苦。我公公婆婆是娃娃親，公公的父母不忍心婆婆在孃家受罪，就想早早地迎娶她。

婆婆的母親儘管有萬般不捨，但還是同意了。我公公家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彩禮，只是給了十元錢和幾套布料，就這些彩禮，在當時已經很不錯了。我婆婆娘家更是沒有陪嫁。

即使家裏很需要錢，但婆婆的母親也沒捨得花這份彩禮錢，她用這彩禮錢到街上去給我婆婆採買嫁妝。

在集市上，婆婆的母親左看右看，想買的東西太多，但看看手裏錢，也不知道買什麼纔好。直到中午才橫下心來，牙一咬，腳一跺，討價還價了老半天，才花五塊錢，從一個小商販手裏買了一隻紙箱，然後又置辦了一些女人用的胭脂畫粉。

這隻箱子，是用馬糞紙做的，外皮有一層油蠟。以當時的審美來看，這隻紙箱，看上去很氣派，很漂亮，製作也很精緻。紙箱有三重鎖：左右兩邊各有一個爪嵌入式的鎖，中間一個古門式垂掛型的鎖。打開三個鎖，掀起箱蓋，箱蓋反面有一溜花布口袋，大小不一，放錢袋，放化妝品袋，放首飾袋，放毛巾袋……

箱子空間比較大，兩套新衣服撐不起來。即使有一對牙刷缸，一對香皂盒，一隻臉盆，依舊鼓不起來。末了，母親只好把女兒平時穿過的舊衣服都放在裏面，好歹撐起來，就像有一大箱子的嫁妝了。

我婆婆就拎着這隻紙箱進了我公公的家門。她覺得很風光，當時有這麼一隻箱子那是很少很少的。婆婆大姐出嫁時，嫁妝都放在一隻不大的臉盆裏，直接就端着出嫁的。

婆婆的小姐妹在她出嫁前，不止一次地來她家，就是爲了摸摸那隻紙箱子，多好看啊！

我婆婆一直很鍾愛這隻紙箱，她知道母親爲給她風光出嫁而花光家裏所有的錢。六十多年過去了，箱子雖然很舊了，但婆婆把箱子保護的很好，一直留在自己的身邊。儘管婆婆已經八十多了，但每每談起這隻箱子，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木箱——我愛人的隨身行李箱

1980年，我愛人考上大學了。他是當地恢復高考後的第一個大學生。公公尋思得給兒子準備一個行李箱。

那時生產隊裏六分錢一個勞動日，一年苦到頭，幾乎沒有剩餘的錢，家裏就是存點錢也給我愛人交伙食費和資料費了。

上大學去買個行李箱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家裏實在拿不出這筆錢。我公公婆婆想來想去，想到家裏在春天的時候新鋸了一棵楝樹，木質不錯，找來有木工手藝的姑父，比劃了半天，想做一隻木箱。

要開學了，時間不等人，說幹就幹，剖木料，制木板，鑿榫頭，花了兩天時間，一隻木箱做好了。公公又買了個非常美觀的搭鏈鎖裝上，還買了一桶“荸薺”色的油漆，一把油漆刷，把木箱油漆了一遍又一遍，很是亮堂！

我公公擔着這隻木箱和被子送我愛人上大學。我愛人是我公公唯一的孩子，公公平時都把他捧在手心裏，怎麼也捨不得讓兒子挑這些東西，儘管我愛人幾次三番要自己挑行李，但我公公堅決不讓，我愛人只好在我公公後面跟着走。

在學校門口正好被校長看到了，他對我愛人這個年輕人讓老父親給挑行李的舉動非常反感，當場就狠狠地訓斥了一番，然後還在開學典禮上不點名地批評了。

其實我愛人不是一個好逸惡勞的人，對父親一定要爲他挑行李也實屬無奈。

對校長的批評，我公公據理力爭，但被我愛人攔下，他一句都沒有解釋。

在大學的宿舍裏，我愛人那隻木箱，是宿舍最難看的行李箱。比起其他同學的行李箱，簡直就是醜陋無比，但他沒有一點難爲情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家裏的境況。

對校長的訓斥，我愛人是一肚子的委屈，但他沒有因此消沉，他知道，怎麼解釋都是徒勞。他也知道自己考上大學的不易，他暗暗下決心，一定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校長對自己的看法。

在入學後的`一次全校性的徵文大賽中，我愛人寫的一篇散文《油燒山芋香》，獲得了一等獎。在頒獎大會上，主持人聲情並茂地朗讀了這篇文章，與會師生都被文章中所表現出的濃濃的親情感動了。

當校長把獎狀頒給我愛人時，他也是一愣。校長在隨後的講話中，又重提了開學的事，但那語氣完全不一樣了。

在大學的幾年中，我愛人努力學習，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了。這隻行李箱，一直陪着我愛人順利地完成了大學學業。

畢業後分配工作了。我愛人又帶着這隻木箱到了工作單位。第一個月工資拿到手，除了買飯菜票，餘下的錢都藏在木箱的底角。回家的時候，他從木箱底角拿出省下的錢給父母，公公婆婆都驚喜不已。

第一次走進我愛人的宿舍，第一眼就看到粗糙難看的箱子，看着他把什麼東西都放在那木箱裏，我真的好發笑，我勸他把那箱子給扔掉，可是他總是不語。

結婚的時候，單位分了房子。我愛人又帶了這隻木箱進了新房。看到那箱子與新房的環境格格不入，我把它搬到一個角落裏。可第二天我發現這隻木箱又放在了寫字檯和書櫥之間的架子上。

我實在是不能理解我愛人的舉動，他給我講了這箱子的故事，聽着他飽含深情的講述，我慢慢地理解了。

後來我們在城裏買了房子，我愛人才依依不捨地把箱子寄存在鄉下我公公婆婆處。

　　皮箱——我的嫁妝

1985年，我們結婚了。考慮到父母供我上大學的不容易。出嫁時，我堅持不要家裏陪嫁。我想我和愛人是雙職工，單位分配了住房，生活一定會很好。

當時我家的條件還是不錯的。婚前我父母去了趟我公公婆婆家，看到他家是那樣的貧寒，想象着憑我們自己那點工資，生活還是很困難的。於是陪嫁了很多東西，臨上嫁車時母親給我一個皮箱，我拎着皮箱走向迎嫁的轎車。

結婚那天，我婆婆一次又一次地摸着我的皮箱，嘴裏嘟噥着：“真好看！真好看！”婆婆是個瞎子，只能用手摸。

我知道她是在感嘆自己當年的紙箱子和我這隻皮箱子的不一樣。

看到婆婆那麼喜歡，婚禮過後，我沒有帶走皮箱。我對婆婆說：“你要是喜歡，就留給你用。”婆婆高興極了。三十多年了，婆婆總是把她認爲重要的東西放在那隻皮箱裏。

前不久，我公公突發疾病去世了。在公公葬禮過後，我和愛人準備帶婆婆跟我們去城裏居住。

婆婆是個瞎子，生活不能自理，我們也不能長期陪她住鄉下，經過多次做工作，婆婆勉強同意跟我們走，但她跟我提出要求，必須把三隻箱子帶上。

我愛人很理解婆婆，當即就答應了。

我感覺很爲難，我們家現在住着別墅，這三隻破舊的箱子放在家裏實在是不好看。

看着婆婆一次又一次地在箱子上摸摸索索，我有要哭的衝動，我突然理解了婆婆的舉動。是啊，這三隻普通的舊箱子，承載了婆婆的一生，箱子裏的故事，不就是我婆婆家的歷史麼？

我答應了婆婆。那天婆婆跟我們回家，我們什麼都沒帶，就搬了那三隻就箱子，我看見婆婆的那空洞無神的眼睛似乎突然亮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