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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卷三十四 列傳第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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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顔延之沈懷文周朗

《南史》卷三十四 列傳第二十四

後爲宋武帝豫章公世子中軍行參軍。及武帝北伐,有宋公之授,府遣延之慶殊命。行至洛陽,周視故宮室,盡爲禾黍,悽然詠黍離篇。道中作詩二首,爲謝晦、傅亮所賞。

武帝受命,補太子舍人。雁門周續之隱廬山,儒學着稱。永初中,徵詣都下,開館以居之。武帝親倖,朝彥畢至。延之宮官列卑,引升上席。上使問續之三義,續之雅仗辭辯,延之每以簡要連挫續之。上又使還自敷釋,言約理暢,莫不稱善。再遷太子中舍人。時尚書令傅亮自以文義一時莫及,延之負其才,不爲之下,亮甚疾焉。廬陵王義真待之甚厚,徐羨之等疑延之爲同異,意甚不悅。

少帝即位,累遷始安太守。領軍將軍謝晦謂延之曰:「昔荀勖忌阮咸,斥爲始平郡,今卿又爲始安,可謂'二始'。」黃門郎殷景仁亦謂之曰:「所謂人惡俊異,世疵文雅。」延之之郡,道經汨潭,爲湘州刺史張邵祭屈原文以致其意。

元嘉三年,羨之等誅,徵爲中書侍郎,轉太子中庶子,領步兵校尉,賞遇甚厚。延之既以才學見遇,當時多相推服,唯袁淑年倍小延之,不相推重。延之忿於衆中折之曰:「昔陳元方與孔元駿齊年文學,元駿拜元方於牀下,今君何得不見拜?「淑無以對。

延之疏誕,不能取容當世,見劉湛、殷景仁專當要任,意有不平。常言「天下事豈一人之智所能獨了」。辭意激揚,每犯權要。又少經爲湛父柳後將軍主簿,至是謂湛曰:「吾名器不升,當由作卿家吏耳。」湛恨焉,言於彭城王義康,出爲永嘉太守。延之甚怨憤,乃作五君詠,以述竹林七賢,山濤、王戎以貴顯被黜。詠嵇康雲:「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詠阮籍雲:「物故不可論,途窮能無慟。」詠阮咸雲:「屢薦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詠劉伶雲:「韜精日沈飲,誰知非荒宴。」此四句蓋自序也。湛及義康以其辭旨不遜,大怒,欲黜爲遠郡。文帝與義康詔曰:「宜令思愆里閭,猶復不悛,當驅往東土;乃至難恕者,自可隨事錄之。」於是延之屏居不豫人間者七載。

中書令王球以名公子遺務事外,與延之雅相愛好,每振其罄匱。晉恭思皇后葬,應須百官,皆取義熙元年除身。以延之兼侍中,邑吏送劄,延之醉,投劄於地曰:「顔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死。」文帝嘗召延之,傳詔頻不見,常日但酒店裸袒輓歌,了不應對,他日醉醒乃見。帝嘗問以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啜得臣義,躍得臣酒。」何尚之嘲曰:「誰得卿狂?」答曰:「其狂不可及。」尚之爲侍中在直,延之以醉詣焉。尚之望見便陽眠,延之發簾熟視曰:「朽木難雕。」尚之謂左右曰:「此人醉甚可畏。」閒居無事,爲庭誥之文以訓子弟。

劉湛誅後,起延之爲始興王浚後軍諮議參軍、御史中丞。在任從容,無所舉奏。遷國子祭酒、司徒左長史。何尚之素與延之狎,書與王球曰:「延之有後命,教府無復光暉。」坐啓買人田不肯還直,尚書左丞荀赤松奏之曰:「求田問舍,前賢所鄙。延之唯利是視,輕冒陳聞,依傍詔恩,抵捍餘直,垂及週年,猶不畢了。昧利苟得,無所顧忌。延之昔坐事屏斥,復蒙抽進,而曾不悛革,怨誹無已。交遊闒茸,沈迷麴櫱,橫興譏謗,詆譭朝士。仰竊過榮,增憤薄之性,私恃顧眄,成強梁之心。外示寡求,內懷奔競,幹祿祈遷,不知極已。預宴班觴,肆詈上席。山海容含,每存遵養。愛兼雕蟲,未忍遐棄。而驕放不節,日月彌甚。臣聞聲問過情,孟軻所恥,況聲非外來,問由己出。雖心智薄劣,而高自比擬,客氣虛張,曾無愧畏。豈可復弼亮五教,增耀臺階。請以延之訟田不實,妄幹天聽,以強陵弱,免所居官。」詔可。後爲祕書監,光祿勳,太常。時沙門釋慧琳以才學爲文帝所賞,朝廷政事多與之謀,遂士庶歸仰。上每引見,常升獨榻,延之甚疾焉。因醉白上曰:「昔同子參乘,袁絲正色。此三臺之坐,豈可使刑餘居之。」上變色。

延之性既褊激,兼有酒過,肆意直言,曾無回隱,故論者多不與之,謂之顔彪。居身儉約,不營財利,布衣蔬食,獨酌郊野。當其爲適,傍若無人。三十年,致事。

元兇弒立,以爲光祿大夫。長子竣爲孝武南中郎諮議參軍。及義師入討,竣定密謀,兼造書檄。劭召延之示以檄文,問曰:「此筆誰造?」延之曰:「竣之筆也。」又問:「何以知之?」曰:「竣筆體,臣不容不識。」劭又曰:「言辭何至乃爾?」延之曰:「竣尚不顧老臣,何能爲陛下。」劭意乃釋,由是得免。

孝武登阼,以爲金紫光祿大夫,領湘東王師。嘗與何偃同從上南郊,偃於路中遙呼延之曰:「顔公!」延之以其輕脫,怪之,答曰:「身非三公之公,又非田舍之公,又非君家阿公,何以見呼爲公?」偃羞而退。

竣既貴重,權傾一朝,凡所資供,延之一無所受。器服不改,宅宇如舊,常乘羸牛車,逢竣鹵簿,即屏住道側。又好騎馬遨遊里巷,遇知舊輒據鞍索酒,得必傾盡,欣然自得。嘗語竣曰:「平生不喜見要人,今不幸見汝。」見竣起宅,謂曰:「善爲之,無令後人笑汝拙也。」表解師職,加給親信二十人。嘗早候竣,遇賓客盈門,竣方臥不起,延之怒曰:「恭敬撙節,福之基也。驕佷傲慢,禍之始也。況出糞土之中,而升雲霞之上,傲不可長,其能久乎。」

延之有愛姬,非姬食不飽,寢不安。姬憑寵,嘗蕩延之墜牀致損,竣殺之。延之痛惜甚至,常坐靈上哭曰:「貴人殺汝,非我殺汝。」以冬日臨哭,忽見妾排屏風以壓延之,延之懼墜地,因病。孝建三年卒,年七十三。贈特進,諡曰憲子。

延之與陳郡謝靈運俱以辭采齊名,而遲速縣絕。文帝嘗各敕擬樂府北上篇,延之受詔便成,靈運久之乃就。延之嘗問鮑照己與靈運優劣,照曰:「謝五言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君詩若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延之每薄湯惠休詩,謂人曰:「惠休製作,委巷中歌謠耳,方當誤後生。」是時議者以延之、靈運自潘岳、陸機之後,文士莫及,江右稱潘、陸,江左稱顔、謝焉。竣字士遜,延之長子也。早有文義,爲宋孝武帝撫軍主簿,甚被嘉遇,竣亦盡心補益。元嘉中,上不欲諸王各立朋黨,將召竣補尚書郎。江湛以爲在府有稱,不宜回改,乃止。隨府轉安北、鎮軍、北中郎府主簿。

初,沙門釋僧含精有學義,謂竣曰:「貧道常見讖記,當有真人應符,名稱次第,屬在殿下。」後竣在彭城,嘗於親人敘之,言遂宣佈,聞於文帝。時元兇巫蠱事已發,故上不加推案。

孝武鎮尋陽,遷南中郎記室。三十年春,以父延之致仕,固求解職,賜假未發,而文帝崩問至,孝武舉兵入討,轉諮議參軍,領錄事,任總內外,並造檄書。孝武發尋陽,便有疾,自沈慶之以下並不堪相見,唯竣出入臥內,斷決軍機。時孝武屢經危篤,不任諮稟,凡厥衆務,竣皆專斷施行。

孝武踐阼,歷侍中、左衛將軍,封建城縣侯。孝建元年,轉吏部尚書,領驍騎將軍,留心選舉,自強不息。任遇既隆,奏無不可。後謝莊代竣領選,意多不行。竣容貌嚴毅;莊風姿甚美,賓客喧訴,常歡笑答之。人言顔竣瞋而與人官,謝莊笑而不與人官。

南郡王義宣、臧質等反,以竣兼領右將軍。義宣、質諸子藏匿建康、秣陵、湖熟、江寧縣界,孝武大怒,免丹陽尹褚湛之官,收四縣官長,以竣爲丹陽尹,加散騎常侍。

先是,竣未有子,而大司馬江夏王義恭諸子爲元兇所殺,至是各産男,上自爲制名,名義恭子爲伯禽,以比魯公伯禽,周公之子。名竣子爲闢強,以比漢侍中闢強,張良之子也。

先是,元嘉中鑄四銖錢,輪郭形制與五銖同,用費損無利,故百姓不盜鑄。及孝武即位,又鑄孝建四銖,所鑄錢形式薄小,輪郭不成,於是人間盜鑄者雜以鉛錫,並不牢固。又翦鑿古錢以取其銅,錢轉薄小,稍違官式。雖重製嚴刑,人吏官長坐死免者相系,而盜鑄彌甚,百物踊貴,人患苦之。乃立品格,薄小無輪郭者悉加禁斷。始興公沈慶之議:「宜聽人鑄錢。置署,樂鑄之家皆居署內。去春所禁新品,一時施用,今鑄悉依此格。萬稅三千,嚴檢盜鑄,並禁翦鑿。數年之間,公私豐贍,銅盡事息,奸僞自止。禁鑄則銅轉成器,開鑄則器化爲財。」上下其事於公卿,竣議曰:「今雲開署放鑄,誠所欲同,但慮採山事絕,器用日耗。銅既轉少,器亦彌貴。設器直一千,則鑄之減半,爲之無利,雖令不行。」時議者又以銅難得,欲鑄二銖錢。竣又議曰:「今鑄二銖,恣行新細,於官無解於乏,而人奸巧大興,天下之貨將糜碎至盡。空曰嚴禁,而利深難絕,不過一二年間,其弊不可復救。此其甚不可一也。使奸人意騁,而貽厥愆謀,此又甚不可二也。富商得志,貧人因窘,此又甚不可三也。若使交益深重,尚不可行,況又未見利,而衆弊如此,失算當時,取笑百代乎。」前廢帝即位,鑄二銖,形式轉細,官錢每出,人間即模效之,而大小厚薄皆不及也。無輪郭,不磨鑢,如今之翦鑿者,謂之耒子錢。景和元年,沈慶之啓通私鑄,由是錢貨亂敗,一千錢長不盈三寸,大小稱此,謂之鵝眼錢;劣於此者謂之綖環錢。貫之以縷,入水不沈,隨手破碎,市井不復料數,十萬錢不盈一掬。鬥米一萬,商貨不行。明帝初,唯禁鵝眼、綖環,其餘皆通用。復禁人鑄,官署亦廢,尋復普斷,唯用古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