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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的散文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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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的散文精選

  【作者簡介】

林清玄,筆名秦情,名字來源:大豬清而不玄。臺灣高雄人,1953年生於中國臺灣省高雄旗山。畢業於中國臺灣世界新聞專科學校,曾任臺灣《中國時報》海外版記者、《工商時報》經濟記者、《時報雜誌》主編等職。他是臺灣作家中最高產的一位,也是獲得各類文學獎最多的一位。他被譽爲"當代散文八大家"之一。他的散文文筆流暢清新,表現了醇厚、浪漫的情感,在平易中有着感人的力量。作品有散文集《蓮花開落》《冷月鍾笛》《溫一壺月光下酒》《鴛鴦香爐》《金色印象》《白雪少年》《桃花心木》(選人教版六年級下冊第3課)《在夢的遠方》《在雲上》《心田上的百合花》《菠蘿蜜》等。並且他的散文集一年中重印超過20次。

  【林清玄的散文精選】

  夢打破了

我買了五個手拉坯的瓷盤,是在路邊看見,並不是什麼名家的作品,它是寶藍色的底,上面寫着白色的“風、花、雪、月、夢”,每盤各書一字。

通常我特別喜歡的東西都不是很貴的,因爲貴而喜歡是平常的心,廉而寶愛才算特別。風、花、雪、月、夢的盤子,我每次看見,都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喚醒,看了就有喜歡的心情。

我把它們拿來盛裝茶點,招待朋友,就像連盤子也是最好的招待,每一回,吃到物窮字現的時候,會有一聲驚呼,如同暑中聽風、沙漠開花、三月融雪、偶然見月、得一好夢。

有一天,我的孩子倒瓜子要招待客人,突然驚呼:“夢被打破了!”一室詫然,才知道是打破了寫着夢的盤子。失去夢,就只剩下風花雪月,真是令人惋惜。

“沒關係,我們頂去補一個夢。”我安慰孩子。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找到夢的盤子,甚至賣風花雪月夢的攤子都找不到了,如夢相似。

如今我每次看“風花雪月”的盤子,就想到打破的夢。在實際的生活,夢是多麼重要,無夢的人生是多麼枯寂的人生。

  心田上的百合花

在一個偏僻、遙遠的山谷,有一個高達數千尺的斷崖。不知道什麼時候,斷崖邊上長出了一株小小的百合。百合剛剛誕生的時候,長得和雜草一模一樣。但是,它心裏知道自己並不是一株野草。它的內心深處,有一個純潔的念頭:“我是一株百合,不是一株野草。唯一能證明我是百合的方法,就是開出美麗的花朵。”有了這個念頭,百合努力地吸收水分和陽光,深深地紮根,直直地挺着胸膛。終於,在一個春天的清晨,百合的頂部結出了第一個花苞。

百合心裏很高興,附近的雜草卻很不屑,它們在私下嘲笑着百合:“這傢伙明明是一株草,偏偏說自己是一株花。我看它頂上結的不是花苞,而是頭腦長瘤了。”公開場合,它們則譏諷百合:“你不要做夢了,即使你真的會開花,在這荒郊野外,你的價值還不是跟我們一樣!”

百合說:“我要開花,是因爲我知道自己有美麗的花;我要開花,是爲了完成作爲一株花的莊嚴使命;我要開花,是由於喜歡以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不管有沒有人欣賞,不管你們怎麼看我,我都要開花!”

在野草的鄙夷下,野百合努力地釋放着自身的能量。有一天,它終於開花了。它以自己靈性的潔白和秀挺的風姿,成爲斷崖上最美麗的花。這時候,野草再也不敢嘲笑它了。

百合花一朵兩朵地盛開着,花朵上每天都有晶瑩的水珠,野草們以爲那是昨夜的露水,只有百合自己知道,那是極深沉的歡喜所結的淚滴。年年春天,野百合努力地開花、結籽。它的種子隨着風,落在山谷和懸崖上,到處都開滿潔白的野百合。

幾十年後,無數的人,從城市,從鄉村,千里迢迢趕來欣賞百合開花。許多孩童跪下來,聞嗅百合花的芬芳;許多情侶互相擁抱,許下了“百年好合”的誓言;無數的人們看到這從未見過的美,感動得落淚,觸動內心那純淨溫柔的一角。

不管別人怎麼欣賞,滿山的百合花都謹記着第一株百合的教導:

“我們要全心全意默默地開花,以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在夢的遠方

有時候回想起來,我母親對我們的期待,並不像父親那樣明顯而長遠。小時候我的身體差、毛病多,母親對我的期望大概只有一個,就是祈求我的健康。爲了讓我平安長大,母親常揹着我走很遠的路去看醫生,所以我童年時代對母親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趴在她的背上去看醫生。

我不只是身體差,還常常發生意外。3歲的時候,我偷喝汽水,沒想到汽水瓶裏裝的是“番仔油”(夜裏點燈用的臭油),喝了一口頓時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昏死過去了。母親立即抱着我以跑百米的速度到街上去找醫生,那天是大年初二,醫生全休假去了,母親急得滿眼淚,卻毫無辦法。

“好不容易在最後一家醫生館找到醫生,他打了兩個生雞蛋給你吞下去,又有了呼吸,眼睛也張開了。直到你張開眼睛,我也在醫院昏過去了。”母親一直到現在,每次提到我喝番仔油,還心有餘悸,好像撿回一個兒子。聽說那一天她爲了抱我看醫生,跑了將近10公里。

由於我體弱,母親只要聽到什麼補藥或草藥吃了可以使孩子身體好,就會不遠千里去求藥方,抓藥來給我補身體,可能是補得太厲害,我6歲的時候竟得了疝氣,時常痛得在地上打滾,哭得死去活來。“那一陣子,只要聽說哪裏有先生、有好藥,都要跑去看,足足看了兩年,什麼醫生都看過了,什麼藥都吃了,就是好不了。有一天,一個你爸爸的朋友來,說開刀可以治疝氣,雖然我們對西醫沒信心,還是送去開刀了。開一刀,一個星期就好了。早知道這樣,兩年前就送你去開刀,不必吃那麼多的苦。”母親說吃那麼多的苦,當然是指我而言,因爲她們那時代的媽媽,從來不會想到自己的苦。

過了一年,我的大弟得小兒麻痹,一星期就過世了,這對母親是個嚴重的打擊。由於我和大弟年齡最近,她差不多把所有的愛都轉到我的身上,對我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並且在那幾年,對我特別溺愛。

例如,那時候家裏窮,吃雞蛋不像現在的小孩可以吃一個,而是一個雞蛋要切成“四洲”(就是四片)。母親切白煮雞蛋有特別方法,她不用刀子,而是用車衣服的白棉線,往往可以切到四片同樣大,然後像寶貝一樣分給我們。每次吃雞蛋,她常背地裏多給我一片。有時候很不容易吃蘋果,一個蘋果切12片,她也會給我兩片。有斬雞,她總會留一碗雞湯給我。

可能是母親的照顧周到,我的身體竟然奇蹟似的好起來,變得非常健康,常常兩三年都不生病,功課也變得十分好,很少讀到第二名。我母親常說:“你小時候讀了第二名,自己就跑到香蕉園躲起來哭,要哭到天黑纔回家,真是死腦筋,第二名不是很好了嗎?”

但身體好、功課好,母親並不是就沒有煩惱。那時我性格古怪,很少和別的小朋友玩在一起,都是自己一個人玩,有時自己玩一整天,自言自語,即使是玩殺刀,也時常一人扮兩角,一正一邪互相對打,而且常不小心讓匪徒打敗了警察,然後自己蹲在田岸上哭。幸好那時候心理醫生沒有現在發達,否則我一定早被送去了。

“那時莊稼囡仔很少像你這樣獨來獨往的,滿腦子不知在想什麼。有一次我看你坐在田岸上發呆,我就坐在後面看你,那樣看了一下午,後來我忍不住流淚,心想:這個孤怪囡仔,長大後不知要給我們變出什麼出頭,就是這個念頭也讓我傷心不已。後來天黑,你從外面回來,我問你:‘你一個人坐在田岸上想什麼?’你說:‘我在等煮飯花開,等到花開我就回來了。’這真是奇怪,我養一手孩子,從來沒有一個坐着等花開的。”母親回憶着我童年一個片段,煮飯花就是紫茉莉,總是在黃昏時盛開,我第一次聽到它是黃昏開時不相信,就坐一下午等它開。

我15歲就離家到外地讀書了,母親因爲會暈車,很少到我住的學校看我,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她常說:“出去好像丟掉,回來好像撿到。”但每次我回家,她總是唯恐我在外地受苦,拼命給我吃,然後在我的揹包塞滿東西。我有一次回到學校,打開揹包,發現裏面有我們家種的香蕉、棗子;一罐奶粉、一包人蔘、一袋肉鬆;一包她炒的麪茶、一串她綁的糉子,以及一罐她親手淹漬的鳳梨竹筍豆瓣醬……一些已經忘了。那時覺得東西多到可以開雜貨店。

那時我住在學校,每次回家返回宿舍,和我一起的同學都說是小過年,因爲母親給我準備的東西,我一個人根本吃不完。一直到現在,我母親還是這樣,我一回家,她就把什麼東西都塞進我的包包,就好像臺北鬧饑荒,什麼都買不到一樣。有一次我回到臺北,發現包包特別重,打開一看,原來母親在裏面放了八罐汽水。我打電話給她,問她放那麼多汽水做什麼,她說:“我要給你們在飛機上喝呀!”

高中畢業後,我離家愈來愈遠,每次回家要出來搭車,母親一定放下手邊的工作,陪我去搭車,搶着幫我付車錢,彷彿我還是個3歲的孩子。車子要開的時候,母親都會倚在車站的欄杆向我揮手,那時我總會看見她眼中有淚光,看了令人心碎。

要寫我的母親是寫不完的。我們家5個兄弟姊妹,只有大哥侍奉母親,其他的都高飛遠揚了,但一想到母親,好像她就站在我們身邊。

母親常說:“有很多夢是遙不可及的,但只要堅持,就可能實現。”她自己是個保守傳統的鄉村婦女,和一般鄉村婦女沒有兩樣,不過她鼓勵我們要有夢想,並且懂得堅持,光是這一點,使我後來成爲作家。

作家可能沒有做官好,但對母親是個全新的經驗,成爲作家的母親,她對鄉人談起我時,爲我小時候的多災多難、古靈精怪全找到了答案。

  與父親的夜談

我和父親覺得互相瞭解和親近,是在我讀高中二年級的時候。

有一次,我隨父親到我們的林場去住,我和父親睡在一起,秉燭夜談。父親對我談起他青年時代如何充滿理想,並且隻身到山上來開闢四百七十甲的山地,

他說:“就在我們睡的這張牀下,冬天有許多蛇爬進來盤着冬眠,半夜起來小便,都要踞着腳纔不會踩到蛇。”

父親告訴我:“年輕人最重要的就是打拼和勇氣。”

那一夜,我和父親談了很久很久,才沉沉睡去。

醒來後我非常感動,因爲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和父親單獨談超過一小時的話,更不要說睡在一起了。

在我們的父母親那一代,由於他們受的教育不多,加上中國傳統和日本教育使他們變得嚴肅,不善於表達感情,往往使我們有代溝,不能互相瞭解和親近。

經過三四十年的努力,這一代的父母較能和子女親近了,卻因爲事情更繁忙,時間更少了。

從高中時代到現在已經二十幾年了,我時常懷念起那與父親秉燭夜談的情景,可惜父親已經過世,我再也不會有那種幸福了。

我們應該時常珍惜與父母、與子女親近的時間,因爲好時光稍縱即逝!

  浴着光輝的母親

在公共汽車上,看見一個母親不斷疼惜呵護弱智的兒子,擔心着兒子第一次坐公共汽車受到驚嚇。

“寶寶乖,別怕別怕,坐車車很安全。”——那母親口中的寶寶,看來已經是十幾歲的少年了。

乘客們都用非常崇敬的眼神看着那浴滿愛的光輝的母親。

我想到,如果人人都能用如此崇敬的眼神看自己的母親就好了,可惜,一般人常常忽略自己的母親也是那樣充滿光輝。

那對母子下車的時候,車內一片靜默,司機先生也表現了平時少有的耐心,等他們完全下妥當了,才緩緩起步,開走。

乘客們都還向那對母子行注目禮,一直到他們消失於街角。

我們爲什麼對一個人完全無私的溶人愛裏會有那樣莊嚴的靜默呢?原因是我們往往難以達到那種完全溶人的莊嚴境界。

完全的溶入,是無私的、無我的,無造作的,就好像燈泡的鎢絲突然接通,就會點亮而散發光輝。

就以對待孩子來說吧!弱智的孩子在母親的眼中是那麼天真、無邪,那麼值得愛憐,我們自己對待正常健康的孩子則是那麼嚴苛,充滿了條件,無法全心地愛憐。

但願,我們看自己孩子的眼神也可以像那位母親一樣,完全無私、溶入,有一種莊嚴之美,充滿愛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