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耀祖的故事散文

週末，我回到了故鄉，鄉親們親切地拉着我的手噓長問短的，讓我深感溫暖，我爲鄉親們的淳樸、熱情所感動，這份淳樸的鄉情，我銘記於心、不能忘記。然而，我最不能忘記的卻是幾乎每次都要與村中的那個“瓜耀祖”會面的情景。

這一天，在故鄉忙碌了一天，我將要離開村子的時候，遠處一個憨頭憨腦的男子急急忙忙地跑到我的面前，此人年約50來歲，面目呆滯，黃皮寡瘦，腳蹬一雙露出指尖的黃膠鞋，頭戴一頂沾滿油漬的舊軍帽，一身髒兮兮的舊西服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看見我停下了電動車，他傻嘻嘻地爬在電動車上邊看了一會兒，不問三七二十一，那長滿老繭粗糙的雙手就緊緊地握住我的手連連搖了幾下，又眯着迷茫的雙眼，把我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笨拙地從我身上摸出了手機，拿到眼前直勾勾地看了個仔細。此時，他的好奇心似乎得到了滿足，這才舉起左手歪歪斜斜地向我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心滿意足地傻傻地笑了，嘴裏不住地嘟囔着：“手機……電摩……手機……電摩……”爾後一溜煙地向遠處跑去。

這突入其來的一幕，對於我來說己成爲家常便飯了，成爲我每一次故鄉之行的“例行活動”，前來拜訪的這位“不速之客”，就是村裏人人皆知的“瓜耀祖”。

耀祖是村中王忠老漢的小兒子，小時候長得胖嘟嘟的，聰明伶俐，小嘴又乖，村上人見人愛。王忠老漢的大兒子遠在東北的工廠上班，常常顧不上家裏。老來得子，老漢對小兒子疼愛有加，抱在懷裏怕丟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視作掌上明珠，期盼他將來光宗耀祖振興家業，因此給他取名叫耀祖。

誰知八歲上的一場突如其來的腦膜炎，徹底改變了耀祖的命運。連續十多天的高燒，經醫院治療，雖然保住了一條性命，從此後他卻變得呆頭呆腦、傻裏吧唧的，失去了靈性，智力就跟幾歲的小孩一樣，似乎永遠也長不大。

天有不測風雲，幾年後他的二老先後離世。人世上沒爹沒孃的孩子十分可憐，而耀祖智力失聰，日子更是雪上加霜，過得實在是恓惶。老人一去世，嫂子就當了家，嫂子也有自己的孩子，耀祖在家中礙腳礙手的就成了“包袱”，也成了一個“受氣包”。

後來，耀祖長成了一個小夥子，可因智力原因，沒有上過一天學，過早地成爲了家裏的勞動力。從小他只知道悶頭幹活，家裏的體力活、地裏的莊稼活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而和他年齡相仿的侄子卻倍受寵愛，成爲了家中的“土皇帝”，常常吆五喝六的，把耀祖指揮得團團轉。他一年四季穿得破破爛爛的，出得是牛馬力，吃得是粗茶剩飯，誰看了都會心酸。然而，耀祖對這些似乎毫不在意，已經習以爲常了，仍然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黃牛默默地在這個小天地裏耕耘着，毫無停歇的意思。

在我們陝西老家，人們習慣把愚鈍、不太聰明、弱智的人稱爲“瓜子”（傻瓜）。不知什麼時候有人將耀祖叫成了“瓜耀祖”，打那以後“瓜耀祖”就成了人們對他的稱呼，而耀祖聽後總是頭一低嘻嘻一笑一溜煙地跑到別處去了。

耀祖從不主動和人交流，但人們卻喜歡和他開玩笑，往往會問他：“你今年多大了？”他會喃喃地答道：“我今年十八歲了。”時光如梭，耀祖已經50多歲了，村上的人們問他多大時，他還會喃喃地答道：“我十八歲了！”當有人調侃地問：“耀祖，你嫂子給你尋下媳婦了沒有？”他會傻傻地說：“我不要媳婦。”問他：“你爲啥不要媳婦？”他就傻傻地答道：“我嫌媳婦打我呢！”說完，就會嘻嘻一笑轉身到別處遊玩去了。耀祖的情景，村人看在眼裏記在心上，總是對他投去同情可憐的目光。

耀祖最大的特點就是生性憨厚，從不貪佔別人一分錢便宜。當他從家中繁忙的活計中解脫出來後，最大的喜好就是在村中漫無邊際地遊玩。村上的配電房廣播室、學校的大門口、村委會辦公室及醫療站、生產隊的飼養室，都是他光顧最多的地方。廣播站的擴音機、醫療站的輸液瓶、生產隊的`高騾子大馬、新購置的手扶拖拉機、村中的第一臺黑白電視機、張家新買的洗衣機等新奇東西一出現，就成了他“巡視”的主要對象，有時一天甚至要看上好幾回。幾十年來，他持之以恆、樂此不疲。有時，在地裏幹了一天活回家晚了，不管天黑夜暗，不論吹風下雨，他總會像個幽靈似的四處奔波，習慣性地補上當天缺失的這一課。

他除過光顧以上公共場所而外，村裏一些軍人、幹部、工人的家庭，也是光顧的主要地方，因爲這些家庭常常會最早購置一些時興的家電、洋氣的物品。每逢此時，他就會連續多日跑到這家看上一眼，或者爬到跟前深情地聞上一聞，然後一陣風似的離去了。

耀祖儘管穿着破爛、生活艱苦，但是別人家再好的東西他只是看上一看，最多是輕輕地摸幾下，從不會拿走別人家的一針一線。凡是瞭解他身世的人都不會嫌棄他，不論他走到誰家，大人從不阻攔也不提防他。

在人們印象中，耀祖平時就像一條溫順的小貓，像幾歲小孩子一樣的“蔫傻子”，但後來發生的一件離奇事情，卻讓人改變了對他的看法。人常說：“狗眼看人低，狗咬穿爛衣（服）”，這話說得一點不假。儘管純樸善良的村民對其貌不揚、生來苦命的耀祖十分同情、憐憫，誰也不會招惹他、欺負她，可是村裏的幾條惡狗見了他卻總是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的，追着他的屁股狂吠不止，老是妨礙他的例行“巡視”工作。後來，不知什麼原因，這幾條惡狗突然先後莫名其妙地得了暴症，不約而同地一命嗚呼了，村裏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正當人們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耀祖一句話如石破天驚，驚訝得人們半天說不出話來。一天，耀祖對一家狗的主人說道：“看，狗還咬人不？死啦，死啦，都死啦！”旁邊一位好事的青年人問道：“狗咋死了？”耀祖咧着大嘴洋洋得意地說道：“吃了我喂的夾了肥料的白饃饃，死啦！”聽了這話，狗的主人差點沒有被氣死，而耀祖卻搖搖擺擺、晃頭晃腦地繼續“巡視”去了。

我當過兵轉業後又分配到公安機關，算是一個在外邊工作的人，耀祖似乎對軍人有着一種特殊的感情，和我很有緣分，我家就成爲了他“視察”的“重點單位”。

記得，有一年我從部隊探親回來，從村外挑着一擔水回家時，耀祖在半道上攔住我，摸摸我的紅領章，看看帽上的紅五星，然後笨拙地和我握了握手，隨後一把搶過我的扁擔把水一直挑到我家。從此以後，他總會給我家把水缸挑得滿滿的。就在我歸隊後，他也會隔三差五地到我家挑滿水缸，把院子裏的幾棵桐樹澆上一遍。耀祖對我如此，對待村上的幾位現役軍人同樣如此。耀祖對待信任的人，要襪子他會連鞋一起脫給你；如果遇上他認爲不對勁的人，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肯幫你一把。你看，耀祖就是這樣一個只認死理、愛憎分明的憨人。

我轉業回到地方以後，每逢節假日耀祖到我家來得就更勤了。後來我家搬到城裏以後，聽村上的人講耀祖每每在村上“巡視”經過我家門前時，總要呆呆地站上一會兒，纔會失落地離開，而每當我回到村裏時，往往就會出現本文開頭那動人的一幕。

十幾年前，耀祖的哥哥從工廠退休回到老家，弟兄們相逢似乎讓耀祖心情好了許多，人好像也年輕了幾歲，但是，好景不長，後來他哥不幸身患腦梗，生活不能自理。這時，人們總會看到耀祖經常拉着躺在架子車上的哥哥，不是去醫院看病，就是在村上游玩。這樣，一拉就是幾年，直到哥哥離開了人間。

現今，時光的折磨，耀祖過早地累彎了腰，雖然剛年過半百，但滿頭都是一縷縷的銀髮，看起來就跟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一樣。然而，他依然樂此不疲地奔波在自己的小天地裏，閒暇之際，依然會步履蹣跚地在村中“巡視”着……

耀祖是一個苦命而又勤勞的人，是一個愛憎分明、嫉惡如仇而又不貪便宜的人，是一個只知奉獻、不圖回報的人。村人都說耀祖是一個十足的瓜子（傻瓜），而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好人，不過就是機不逢時、命運坎坷罷了。基於此，我才敲起鍵盤寫出這些笨拙的文字，也算是對耀祖這些年來對我熱心幫助的一種回報和對他一個公正的評價吧。

寫到這裏，我願世上的人能夠多存惻隱之心，能有感恩善舉，多給世上的弱勢羣體、殘疾智障人羣一點關愛，多給他們送去一點溫暖！同時，我在心中默默地祝福：好人耀祖，惟願您晚年身心健康、多享幸福！如果說有輪迴報應的話，我相信到來世時，您一定會脫胎換骨成爲一個身心健全、盡享幸福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