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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瓜的故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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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縣城到家只有二十四里。母親像走了一輩子。

冬瓜的故事散文

那時,父親躺在板車上,肚子裏的水液隨着顛簸晃盪。他聽到了腹中傳來的“咕咕”聲,像秋夜的土狗(螻蛄)。母親氣盡力微,兩條腿比鉛還沉重,只知道機械往前拖。

五月的陽光壓榨。彷彿欲吸乾他們的血。

醫生對母親說,你還是將病人拉回去吧?回去調養說不定還有機會

醫生說得很隱晦。母親明白了醫生的意思。父親也明白。

他們對望了一眼,又迅速移開。母親轉過身子去收拾衣服,風鑽進了眼睛,刺得淚花兒開。那一年,父親三十七八歲,如日中天的年齡。

他們都沒有講話。十多年的默契,父親躺在板車上,身上還帶着來蘇味。

從來沒有這次走的艱辛。母親對我說。

父親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鼓脹。與身懷六甲不同的是,人更消瘦,精神萎頓,尿也變得少了。不能坐以待斃!母親發瘋似地到處打聽高人,有的沉默,有的擺頭。忽然有一天,舅母找到了母親,說某個地方還真的有個高人,他的家學是祖傳的,已經好幾代。

那個時候講祖傳是忌諱的,但母親顧不得這多,她很興奮,和舅母帶着父親,往那個陌生的地方尋訪。依然拉着一輛板車,在一個大清早。

那高人連忙擺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母親沸騰的心一下子涼了。六月天再次跌進了冰谷。舅母心痛失望的母親,向高人哀求。高人戰戰兢兢低聲道:他是廁所工,已經剝去了行醫的資格。母親的眼淚汪了出來,像嘩嘩的雨。

或許是母親溢出的眼淚,讓高人動了惻隱之心,再或許是高人憋得太久,想牛刀小試。他從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煙盒紙,託在手上歪歪斜斜寫了幾行字,是藥方和藥量,上面沒有名姓,下面也沒有姓名。高人說,吃了這幾副藥後,肚子如果消了就有救。如果消不了,再也不要來了。停了停,又說,消了也不要來,就吃冬瓜,嫩的老的都行,黃泥巴敷住,放在竈火裏煨,當飯吃,不加鹽。

母親和舅母千恩萬謝!父親服了高人的幾副藥後,一晚上屙了半桶尿。父親長嘆一聲,伸了一個懶腰,像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突然清醒。

母親滿畈裏爲父親找冬瓜。冬瓜太大難以燒熟,半大的正好。所有人原諒母親的無禮,將正長得熱烘烘的半大的'冬瓜蒂掐斷。放在土竈中,敷上厚厚的黃泥,如燒土豆、紅苕,煨熟後拍掉泥巴趁熱吃。

無油無鹽,癟淡癟淡,真不是個滋味。父親後來感慨說。

也是父親命不該絕。那時正是夏天,父親吃完了滿畈的半成熟冬瓜,身體一天比一天好。細心的母親心存餘悸,害怕秋後冬瓜沒了,就收集冬瓜皮,用索子穿起來,留着煎水喝。有好長時間,我家屋檐下,掛着一串串冬瓜皮,像花環在空中搖擺。直到一年後,確信父親真的好了,母親才作罷。

我後來問父親,那時害怕不?父親說,最絕望時,摸着你的頭,眼淚不自主地冒了出來。

我一點也記不清父親撫摸我的情景,但依稀有父親坐在門檻吃冬瓜的印象。那時,我只有四五歲。

我讀完初中,中考成績優異,父親覺得祖墳冒煙,爲了儘早解決穿皮鞋還是穿草鞋的問題,慫恿我去上中專。我猶豫了一個晚上,就填了一所帶“中醫”名的學校。雖然那所學校在縣裏當年只招一個名額。我當時其實什麼也不懂,只是覺得“中醫”兩個字親切。

我當醫生以後,常猜想父親當年究竟是什麼性質的腹水,讓冬瓜這樣的尋常物就輕易根治?那用黃泥敷煨是否就是中醫“土克水”鮮活的例證?我後來在多篇文章提到了父親這一段經歷,有時是爲了表達他的堅韌,有時是爲了懷念母親和舅母的慈愛,但歸根結底,我知道是草木瓜果的靈性,滋養充沛了父親後來的生命。現在,父親八十四歲了,除了脊背稍顯佝僂外,其它很健康,而母親,早在八年前就已經去另一個世界尋找歡樂了。

母親再沒出現過。另一個世界定然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