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碎碎,等散文隨筆

清晨擦地，突然發現，層層疊疊密密匝匝的海棠花笑出特立獨行的一朵：單瓣，嫰粉，紅寶石花心，黃黃的花蕊，（其他朵兒都是重瓣，無花蕊）委婉地凝望，純純，不解風情。突然，有了和曾經一樣的激動，只是少了曾經的驚喜。

曾經，有人開了個巨大的玩笑，說我們有太多的相似，大概是孿生的兄妹。少了一根弦的我，居然認真起來，恰巧，發財樹長出了孿生的葉子。我想，我信，一切都是宿命的絕唱。驚喜，欣悅，按捺不住的激動，拍照，寫字，告訴他。甚而想象，那對孿生的兄妹曾經怎樣的心身切近，怎樣的息息相通，後來又怎樣的悽悽離散……於是，就真的心疼着他的孤單，溫暖着他的快樂。

玩笑畢竟是玩笑，流光最是真切，真真切切將我拋棄，將曾經拋棄。我不怨艾什麼，也無需怨艾。世界原就五彩繽紛，人亦如此，又何必勉強別人，勉強自己，一切，隨緣而已。

但我其實，骨子裏願意，相信自己，有未曾謀面的哥哥，就像我相信，貴清山的那個創世神話一樣：當初，人母女媧，和人父伏羲，在貴清山摶土造人，煉石補天。後來，生下兒子游南、闖北，和女兒貴清，一家人其樂融融，平平仄仄。但遊南闖北終歸是要出去的，而北方的生態環境太薄弱，所以，闖北有着更多的辛酸，如魯迅所說：“北方人民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扎……”。生於北方的他，習慣了堅強的打拼，打拼是他的執着，薄情是打拼的必然。好在，他打拼出自己的財富領域，打拼出自己的精神領域，想來，他是幸福的吧。而我，貴清山下，俗常煙火，安安靜靜，寵辱不驚，兀自清歡，如此，甚好。

所以，同樣的發現，不一樣的心情，有驚，無喜，亦無憂。

午夢醒來，黯黯的天空，寂寂的小窩，叫一聲，無人應，再叫一聲，無人應。一種無限的空曠將我籠罩，我在空曠之外，等——閒！突然就有這麼一個詞，躥了上來，嚇我一跳。

等閒，百度解釋爲輕易；隨便；尋常；平常。語出唐賈島《古意》詩：“志士終夜心，良馬白日足，俱爲不等閒，誰是知音目”。而彼時彼刻，我卻生生地解作“等——閒”，或者作“空——虛”。

等閒=等——閒，經誰創造，由誰發現？莫非，還有人，如我一樣的，空曠？是潯陽江頭的琵琶女嗎？她閒嗎？她空嗎？“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轉軸撥絃三兩聲”，便有“五陵少年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而她自己，“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迷離光影中，“今年歡笑復明年”。她是忙的，卻渾然不覺，“秋月春風等閒度”。但真正想到等閒一詞，應該是“老大嫁作商人婦”之後吧。“商人重利輕別離”，她只剩下夜來江口守空船，唯見江月繞船寒了。空了，閒了，等閒！真的是，相逢何必曾相識！不相逢，亦相識，只因一樣的，等——閒。

但是，等閒，又好像被一個大儒用過，“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是朱子吧。一個影響過一個時代，豐厚了一段歷史的人物，理學家、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詩人，理學、儒學之集大成者，也會有閒，也會有空麼？若有，一定是偷來的。“偷得浮生半日閒”，即便他窮盡畢生精力，搖旗吶喊“存天理，滅人慾”，但骨子裏，人性深深處，他還是非常眷戀，非常思念那個武夷山的胡麗娘吧。麗娘飄走，他採一朵鮮花哭一聲，採完了所有的鮮花流乾了所有的淚，柔腸寸斷，不再有情，一心著書。可是偏偏，偏偏就有那麼一個勝日，一個似曾相識的勝日，一個如夢如幻不復存在的.泗水，他忽焉動容，心有慼慼，於是尋芳，但終歸於，無蹤可覓。閒了，空了，他瘋了。瘋了的他納尼女，孕家婦，還津津樂道萬紫千紅，殊不知，他其實也是，等——閒！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是納蘭的感慨。但納蘭絕非等閒之輩，他18歲中舉，22歲考上進士，名聞天下。作爲相國的愛子、康熙皇帝寵信的一等侍衛、文人名士愛重的大才子，納蘭一生極盡富貴榮華，怎麼可能空！可偏偏就是他的家世，他的才情，生生的把他鏤空了。鏤空的他一次次出征巡遊，一次次身向榆關那畔行，但依然摒棄不了心中塊壘，“我是天涯惆悵客”，“斷腸聲裏憶平生”。他忘不了絕色初戀，“天生一對一雙人”，卻偏偏成了“兩處相思”的痛。人生就是這樣，往往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你看，還要笑着看，痛何如哉！他也放不下亡妻盧氏，三年恩愛，一朝魂斷，情何以堪！後有官氏，卻爲家族不容而自動離去。一次次的絕戀，一次次的打擊，任鐵血石心，怕難不傷，何況是傾倒一代又一代女性的情聖。所以，空了，閒了，兀自枉嘆：“何如薄倖錦衣郎”，“薄情轉是多情累”，“多情自古是無情”。納蘭，等——閒！

等閒也不僅僅限於人，山水風光，也有等閒的。“萬水千山只等閒”，那是遇上了偉人，其強勢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縱萬古江山，亦無可奈何，只能等，只能閒，等閒，死一般靜寂，如我！

等——閒的黃昏，黏着死寂，走不出去了。但走不出去的黃昏，我還可以這樣寧靜地依窗遠眺：眺望西天的斜陽收斂了最後的溫熱，帶着不可逆轉的悵惘跌落到山的那邊；眺望黛青的遠山繾綣着軟軟的煙雲而終歸於暮色蒼茫；眺望團團的飛絮在黃昏的細風中茫然瓢泊，不知所向；眺望.......

或者，我也可以俯瞰校園——校園歡騰了一天之後的靜寂牽引我的目光，我會看到那些年輕的垂柳柔柔的招搖在一片粉色之中，樹下圓圓的小矮鬆憨態可掬地張望頭頂的垂柳。俯仰之間，多少愛憐，我從未見過的柔情就這樣行走於我的眼裏，未嘗不是風景。我還會看到那些心思玲瓏的老師將一片空地整理成美麗的菜園，菜園裏各種造型的菜畦是她們妖嬈的笑意吧，在黃昏裏揮發心的暖。也許，還有一二老師，或學生，細細地、精心地噴灑雨霧，以滋潤那些植於土壤中的期冀，期冀在四合的暮色中黏着她們的腳步，不肯回家.....突然想起當年很喜歡的兩句詩“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曾經爲此深深感慨，感慨人生是這樣的無奈，感慨自己永遠都是一種裝飾，一種陪襯，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行走在別人的故事裏而流着自己的淚，疼着自己的心！只是這個黃昏，我在樓上，且在室內，沒有人會偷窺我的憔悴，我是終極眺望者，所以，我想看到橋上的風景橋上的人，看他們在星輝斑斕裏跌進軟軟的一潭，然後，我也借別人的故事裝飾我的夢。可是，剛剛聳起的樓房，煞風景的現代建築，陰陰不懷好意地、固執霸道的遮擋我的目光我的視線，而且似乎要將我吞噬了，我再也看不到夕陽裏的小橋，再也看不到承載過我的笑聲歌聲或哭聲的那個小院落所在的小村莊，院落裏的梨花桃花芍藥牡丹大麗花、玉簪花、牽牛花、格桑花還有爬山虎還有那些撲棱棱的小雀兒，都通通的去點綴別人的生活了！

我的夢，還會綺麗嗎？

撕夜，有細細的雨，細細地落，檐角的絲兒，剛剛抵達，那些兒凝香滴露的細節，悄悄，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