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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我的泥土我的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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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破門而入,心蠢蠢欲動。我想要及天的長臂把整個春天攬過來。

有關我的泥土我的根散文

內心總有一番景緻,漾漾觸目。春眼迷濛,碧草侵堤,鶯燕飛歌,楊柳寫閒,流溪枕橋,醉了花語,染了籬笆鞦韆。

推窗,黛眉遠山,風剪江水,暖光拂出金線,繡出微波翠野。落坐在天的近旁,有雨聽雨,有霞觀霞,有風約風,藍天爲席,白雲爲被,縱身一躍,風雨兼程。

芳草花樹,燦若天星,在春風的呵護下紛紛揚揚,盛況空前。欲問是誰捧出了粉面桃花,是誰拱出了離離原上草,又是誰在幕後彈拔着四季輪迴的琴絃?

是土地,它嫺熟安靜卻又無時無刻睜着雙眸觀察着世間萬物,畢其一生的精力把一個個本無活力的種子從孃胎裏孕育出勃勃生機。每逢春天,我的心底都會萌發出對土地強烈的熱愛之情,想要大把大把的土地,栽種那些即將從歷史的車輪中凋零的生命。

這個春日,頭頂融陽,一手持空盆,一手執鐵鏟,一心一意要出門尋找泥土,栽種生命。跳着童年的步伐,走在一去不復返的理絲路上,憶起兒時的曲塘綠岸,真想某日能與它們再度會面,那時我定會赤着雙腳不顧一切與河裏油油的水草和時不時騰空而起的魚羣傾心長談,以慰我多年的思念之苦。

兒時的碧空柳岸一直植根於我記憶的深處,霸佔着往後青草萋萋的成長歲月。春來的時候,像抽了嫩芽的水溫並不太冷,那時的我最喜歡捲起褲腿在河邊摸魚捉蝦,幾次被小學一年級的班主任撞見,說我不好好溫習功課成天只顧與魚蝦混玩,於是他把我狠狠地批評了一番,還讓我在教師辦公室面壁罰站。我當時想,罰就罰吧,再怎麼罰也改不了我與楊柳岸曉風彎月的天生的情誼。

夏天,接天連碧的河塘與西湖一樣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旖旎風光。柳蔭下老叟捋須垂釣,姑娘泛舟採蓮,歡歌笑語落滿河塘,驚來青蛙鼓腮相和。我習慣把雙腳放於水中,聽清風纏芬,小手自不得閒空,隨手扯一把青草向水中拋去,央魚兒快跑,別鑽老叟揹簍。魚兒偏不會我意,大搖大擺戲耍魚餌,吞吞吐吐與老叟鬥智鬥勇。黃昏時分老叟收竿擔簍,整罷衣襟,顧盼魚簍,小魚信手挑出,奮力扔入河中,留得肥碩健壯的大魚滿載而歸。夕陽陪暮色低語,目送採蓮姑娘裝一船蓮香踏浪而去。

如今我能看到的除了高樓還是高樓,一望無際的田野毫無設防被政府收爲國有淪爲參天的建築。大大小小的河塘全被填平,成爲各派房地產開發商爭相角逐的黃金地帶。原有我玩過的池塘所在處現是五千多套洋樓仰天長笑,三千四百多套的高級別墅如深閨的姑娘找不到情郎暗自神傷。所有這一切的變化早已篡改了昔日的舊跡,一副副現代化的新潮面孔蔚然成風。據權威人士統計目前真正入居高樓的不到六十戶人家,空房成爲炒房一族穩操勝券的籌碼,實在讓人瞠目結舌。

把眼睛睜得老大,想搜索一處有泥土的宅弟,一路走來,道路邊,深樓宅院不是青一色的大理石、水磨石就是水泥鋪成的地面。哪裏有我想要的泥土?我望着高樓發愁,找不到一點泥土碎渣,狼狽異常,四處打探,方圓二里全是廠房、商品房基地,無人告訴我,哪裏有泥土可挖。

童年的樂土就這樣憑空消失殆盡,消失的不僅是河塘綠岸還有稻田、麥田、菜園、果園、森林等等我血脈中根深蒂固的.情根。沒有那些沃土原野我與他人所發生的一切情感絲線好像也無處生根。我完全沒有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而這一天的到來着實讓我措手不及。我不知誰能明白我無處可訴的苦。只能眼含熱淚默默地自問,我的泥土去了哪裏?

觸不到它的氣息,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裏,於是我只好卑躬屈膝試圖從馬路邊刮一點揚塵,不知地面是不是被清潔工掃得過於乾淨,還是地面本來就無細土存在的空間。在硬實堅固的地面上鏟來鏟去,強迫自己“掠奪”一點泥土,可是花費半天的力氣只鏟得一絲絲薄薄如翼的塵埃,然後我把整個巴掌貼到地面,使勁地摸,拼命地用手指去沾,除了把手指擦破流出了血跡,全身上下擦得像叫化子模樣之外,收攏不到名爲土的物質,淚水在眼眶中亂涌不受擺佈,只得掩面作罷。

立在路邊,望着過往的行人,企圖天降大雨,或許遠道而來的異鄉客能從別處沾些泥土過來。這想法有些可笑,尷尬與落魄成爲對慾望的強力諷刺。

可是難不成我去買個金鋼鑽,用它掘地三尺,把泥土搬運出來。可是我不願意去做城市的破壞者。這年頭毀人容易,毀地萬萬不行;賺錢容易。找泥土難於登天。

繼續前行,找我的泥土去吧!想栽種生命的慾望指派我得立即出發,去更遠的地方。突然想起初中的同學紅莉,她家居在豐山,離城區有三十多里路,那兒絕對還有大片的土地。更別說區區一盆泥土,因爲初一時我去過她的家鄉。

那一年我十一歲,她時常跟我描繪她家鄉的美景,說得親自帶我去她家一趟,不然我白來塵世一遭。她無不驕傲地說,豐山上每年的杜鵑開得發瘋,紅遍了半邊天,每戶村民至少都有十畝地的果園,春天桃花滿枝,夏天葡萄如珍珠璀璨,秋天山上蘑菇無處撒野,冬天結冰的小河可以站人。我被她鼓譟得腳像長了翅膀,不待她請我去。我便自告奮勇說我要去看看。

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放學後,我隨着她去了我夢寐以求的鄉村。那時沒有公汽,交通不便,走的全是彎彎曲曲的小徑。有些地方還要淌水過橋,山路三十六彎,還未走完五里路,我已累得不行,躺在草地上打起了盹。紅莉說像你這樣走下去,恐怕晚上十點鐘也到不了家。她急得團團轉說我揹你吧。

她揹我一段再放下我,走一段她說一個笑話或講一則故事逗我樂,想盡辦法讓我忘記行程的真實距離。累得她氣喘吁吁,我感覺到她身上的汗冒着熱氣朝我臉上撲來。她的臉在黃昏的暮色中顯得分外秀麗。蘇軾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她是胸存山水性自靈。三十多裏的路程,我起碼在田埂、草堤、菜苗地上躺了五次,我是真真切切嗅到了泥土馥郁的芬芳,聽到了它均勻的呼吸聲和感覺到了它安暖的體溫。這是一種特別奇妙的感受,十年過去,依然倖存我身。

出行的車出市外十里了,我還是沒看到哪裏有一處泥土。原有蒼翠的田野再一次逃離我乾渴的視野,稻田看不到,油菜地看不到,果園也沒看到。我漸漸由緊張變得惶恐起來,我真害怕我的擔心成爲不可爭辯的事實。難道我理想中的田園也全部變成了鋼筋水泥地嗎?

果不然,車駛出三十里外的郊區,我也沒看到真正面目可親的田園。我的慾望快要破了,疼痛再一次勸慰我接愛現實,這裏沒有泥土,因爲泥土不值錢!可天性裏固有的倔強讓我沒敢停下腳步。我從車裏出來,獨自步行,沒走多遠,果然我的眼前出現了一處高地。那裏有兩棵孤獨的松樹,矮小瘦弱,相距甚遠。其中近旁的一棵頂部築有鳥巢,這巢如靈丹妙藥令我絕處逢生,就像是冥冥之中上天傳下的一道諭旨讓我體會了生命的頑強,心被深深感動。

這巢,外形醜陋不堪,三角形。稀稀鬆鬆疊了三層長短不一的枯枝,彷彿風一吹就可灰飛煙滅。爲什麼天下竟有這樣弱不禁風的巢?我停在樹底下,擡頭看了又看。站了半小時沒發現一隻鳥雀飛過。陡然眼前跌下一截枯枝,差得砸中我頭,這一驚非同小可,讓我終於明白,原來鳥與我一樣到處找不到可以糊巢的泥土,找不到可以壘巢的枝條,它的唾液吐完了,它的眼淚流光了,大地不給它泥土,它怎能築出美麗而結實的住所?田野沒有了,青草沒有了,麥浪沒有了,樹林沒有了,誰給它棲歇之處,誰給它清涼之飲,誰給它的孤獨無助擇一處容身之歡?!

我身處的左前方,是一幢大型的醫院,這是我最不願看到的。它侵佔了我同學的桃花源,置換了我空間的美感。最後的一點希望再一次被打擊,此時心像被被抽空一樣,痛楚如狂濤掀起了巨浪。我強制地安慰着自己,不如學長風,把這一切拋擲腦後,讓想象練習生長的魔力。反正這世間沒有一片土地是我的,而泥土也只是一個傳說。還是以想象供養我熱愛的泥土和生命吧。是不是隻能這樣解釋我不容置信的事實呢?

我落下了平生最難落下的一泡淚,淚飛舞着酸楚,白色威風凜凜的醫院在我的眼前不斷晃動,恍惚之中我看到一壯士把我強行按到手術檯前,強硬而冷漠地警告:“你馴服吧,不要再找什麼泥土,不然,我抽了你的筋,扒下你的皮,剔除你的內身皮囊,讓你做不了人……”

這聲音如同妖魔鬼怪從陰間發出,讓我周身寒冷。天已墨黑,我該返程。

跑了一天,我沒弄到一把泥土,身心俱疲。這種勞累不是身體上的疲乏,而是精神希望殘遭頹敗,經濟繁榮的擴張把精神的需求打得支離破碎。我帶着似乎被鬼怪砍斷的殘破身心,欲哭無淚。莫非我就是那個巢的化身?

晚上我夢見神賞賜我一把泥土,他說:“拿去吧,孩子,隨心而種,別辜負了春心。”我捧着泥土立馬跪下,把它緊緊護在胸口,土即是神。天地之大,我求神許我一雙綠色的手指我要栽種綠蔭;江河之闊,我求神許一滴春意讓它奔赴久已乾涸的靈魂。“腳多沾些泥土,心常念百姓。”想來泥土原本就與老百姓不可分割,同樣與我密不可分。

然而我該把這把泥土放在哪裏?舉目四顧,我怕。我怕,房產開發商把它拋棄於鋼筋水泥之中讓它窒息而亡。我怕,城市建設者把它用來填充溪流河泊擴大城市的實用面積;我怕,沙漠的風把它吹得不餘絲毫。起先捧起泥土的欣喜若狂瞬間化爲漫天的傷悲。

我告訴自己得找一處無污染的大海,把它作爲種子種到海的胸懷裏,讓它無驚無擾,痛痛快快安心在裏面自由地開花結果,不管它長成什麼樣子,至少它可以自由呼吸着清新的空氣而不被流放、霸佔、污染。

如果這把泥土再無法獲得生命的允准,我願此刻化爲泥土,還天地一抹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