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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瓦房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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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北黃河故道。

藍瓦房散文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以生產隊爲單位的農村生產組織解體了,田地承包給一家一戶後,糧食產量有了大幅度提高,溫飽問題算是基本解決了。可是,緊接着就出現了住房問題。由於我們兄妹都不小了,一家人還擠在一座“裏生外熟”的舊堂屋裏。更要緊的是哥哥考上了高中,已經有媒婆上門介紹對象了。媒婆一看這房屋臉一拉說,光人樣長得好看,沒個房子咋給人家回話?父親羞愧似的直點頭。

開春後,父親拉着架子車,母親在車後推着,套着長套的小毛驢在前面拉着,一車一車從村外乾涸的坑塘里拉膠泥土。一車車膠泥土被拉到我們第五生產小組的打麥場上後,就開始挑水洇土。洇土的目的是爲了讓膠泥土變軟,然後用薄刃而堅硬的劈杴多次劈打,等到變得像麪糰一樣柔軟,才能開始挖坯。

平整好打麥場後,父親端着坯鬥開始脫坯。坯鬥有兩個斗的也有三個斗的,他經常使用三個斗的,雖然吃力,但是效率高,一下子能脫出三個土坯。父親從泥堆上用兩手掌挖下“膠泥麪糰”,讓“膠泥麪糰”在撒了一層沙土的地面上打一個滾,又很瀟灑地兩手捧起啪地一聲聲摔進坯鬥後,用一個很平整的木棍在坯鬥上把多餘的膠泥刮幾下抹平,就端着沉甸甸的坯鬥走向打麥場上的脫坯場。只見他光着雙腳站穩,彎下腰後把坯鬥側放地上,猛地一個九十度的翻轉,啪地一聲放倒,輕輕擡起坯鬥,三個有邊有沿的土坯就形成了。一個晌午的功夫,就脫了一排長長的土坯隊形。父親一邊捶着腰,一邊看着一個個土坯整整齊齊地臥在灑了一層薄沙的打麥場上,那目光裏盛滿了對自己作品的欣賞,使他忘記了疲勞。趁着父親點燃一支菸歇息的工夫,我也好奇而笨拙地端起兩個斗的坯鬥想脫幾個坯,可是往往事與願違,我脫出來的坯嚴重變形,只好重新扔到膠泥堆上,父親卻很高興的樣子。

那時候我們兄妹幾個,放學後都得到打麥場上,把半溼不幹的土坯搬起來側放着,然後由父親用坯斗的背面按壓土坯的側面,讓土坯變得更周正,算是給土坯打扮定型。緊接着,需要把土坯壘起來,壘成一人來高的牆。每一塊土坯之間都留着縫隙,以便讓春天的風帶走土坯裏的每一滴水分。每一層土坯之間都以一定的角度相互交錯着,這樣,一層一層疊放上去就形成“花牆”。

一個春天將要過去了,打麥場裏站滿了一列列整齊的坯牆。這時候,得趕快轉移土坯,因爲初夏的暴風雨會不期而至,把土坯變成一堆爛泥。而且,布穀鳥催促着“布穀布穀,小麥將熟”,也催促着父親,因爲打麥場還等着碾麥呢。那年初夏,暴風雨忽然就下來了,父親在家中一面焦急地尋找塑料布,一面催促我趕快去打麥場上,那裏還有很多的土坯沒有遮蓋。我慢慢騰騰,極不情願的樣子。父親看到此,罵聲和着雨聲,瀑布般傾瀉下來。我看見他急匆匆地走出家門,哪知道他剛出家門口就一下子重重地滑倒在地上,雨水很快澆溼了他的全身。許多年後,這一幕,始終在敲打着我的靈魂。我那時還很愚鈍,不明白父親對土坯的感情,土坯對我家的意義。

冬天終於來了,也就意味着燒磚的時候到了。我們村子裏有兩座小土窯,一座在村西頭,一座就在我們的打麥場附近。可是,場邊的那座這個冬天輪不上,都排着號呢,父親只好把土坯用架子車拉到了村西頭的那座窯上。開始燒窯的時候,父親請人從鶴壁煤礦拉來了一大卡車煙煤,然後請了燒窯的師傅,連續燒了四天四夜。燒窯的師傅很瘦,個子不高,是本村西頭的,而且是輪瓦的好手。父親說我家蓋瓦房就準備用他輪的瓦,又結實又工整,下雨不會漏。由於燒窯的時候,是家裏最大的事情,所以每天夜裏,父親總是陪着師傅在窯洞裏抽着紙菸,不時往爐竈裏添幾杴煤,說着冬天裏溫暖的話題,憧憬着未來的藍瓦房。時而,母親會從家裏端來一小盆雞蛋掛麪湯。父親很快給師傅盛了一大碗,而自己卻不喝。我嚥了咽喉嚨,那是多麼鮮美的掛麪湯啊,我甚至聞到了掛麪湯裏放着的蔥花和米醋的香味,那是隻有燒窯的師傅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等到爐火熄滅了以後,要將窯口用草泥封住,開始在窯的頂部上水,用水慢慢滋洇,這樣磚纔會變成藍色。如果不用水洇,燒出來的磚就是紅色的。洇磚的`時候,是最危險的時候,需要日夜緊盯着窯頂,不能讓水跑出來,否則把窯皮沖壞了,熾熱的蒸汽會把人蒸熟。我們一家人挑着水桶,一個時辰一上水,日夜守護。終於熬到了磚出窯的時候,看着一窯發出噹啷啷清脆聲響的藍磚被一架子車一架子車拉到家裏,壘成一方鼎一方鼎的樣子,回想起那些辛苦的日子,伴着喜悅和舒心,父親一口酒就醉透了。

我家的這座藍磚藍瓦的藍瓦房,是在第二年的春天蓋起的,就在我爺爺留下的那個樹木叢生的老宅院。房子的大梁是買來的松木,其餘的檁條、木椽都是用院子裏的樹木取材的。墊地基打夯的時候,父親請了很多鄉親來幫忙。佈景爺是扶夯的好手,他扶着石頭夯上面的木柱,鄉親們在四周拉緊着系在夯上的粗麻繩,佈景爺開始唱道:

“繩蹦緊啊,嗨夯着咧!加把勁啊,嗨夯着咧!再使力啊,嗨夯着咧!小心腳啊,嗨夯着咧!擡高夯啊,嗨夯着咧!往後退啊,嗨夯着咧!趕前走啊,嗨夯着咧!有酒喝啊,嗨夯着咧!……”

等到貼有“金龍扶玉柱,白虎架金樑”的大梁上牆以後,吉祥的鞭炮噼噼啪啪響起,父親的臉上舒展出燦爛的笑容。門頭上用水泥製作的“過木”上請了本村最有文化的套信爺刻上了“否去泰來”幾個篆字,預示着新的生活又開始了。

如今,三十年過去了,這座藍瓦房已有一處斜坡出現凹陷,變成褐色的瓦楞上沉澱着歲月的滄桑。藍磚藍瓦房和父親一樣老了,村子裏的藍瓦房被一座座紅磚紅瓦水泥構造的兩層小樓替代,純手工製作的藍磚藍瓦少有蹤影。可是,我們誰也無法忘記父親的藍瓦房時代,這是父輩以及祖祖輩輩勤勞、頑強的唯美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