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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棗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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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每年七八月份,年輕的父親總會用鋤頭挑着幾枝酸棗回來,放在院子裏讓我們吃。我和姐姐就開始摘酸棗,邊摘邊吃,邊吃邊鬧。枝條上長滿針刺、綠葉,掛着青紅的酸棗,吃起來有一種淡淡的澀味,夾雜着野草的清香,酸中帶甜。我們從小吃酸棗,習以爲長。

酸棗日誌

酸棗屬於秋季早熟的野果,我們當地的核桃,蘋果,梨,大棗,柿子都非常有名,唯獨酸棗不倫不類,也無人理睬。從來也登不上大雅之堂。這種植物長在荒瘠的山溝邊上,沒有人爲它們施肥,更沒有人關心它的成長。它的生命力很強,漫延的程度很快,只要有土地,它們便長得很旺盛。

由於它們渾身長刺,很不容易靠近。所以影響到耕地的地方都會被人砍掉,它生長的空間就侷限在廢棄和沒有多少價值的地方。但同時它又是棗樹的母親,人們在它的斷臂上架接上棗樹的枝,它便長成了棗樹,身份也隨之而變。但很多酸棗樹長在懸崖陡坡上瘋狂漫延,看得見夠不着。特別到了熟的季節,只能望着酸棗流口水。也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摘到的,我從來也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後來我工作離開家鄉了,吃不到新鮮的酸棗,也不覺得特別想念。最近幾年聽說酸棗的身價倍增,據專家檢測它含有多種氨基酸,是調理內分泌不可多得的食品,甚至還被製成了價格昂貴的降血脂藥品。幾十年來,我多次回家探親,由於節令不對,就沒有機會嚐到酸棗的味道了。如今每說到酸棗,便想起了父親,就像吃不到的酸棗,我也再見不到父親了,心裏總是酸酸的。

一九六二年,國家困難下放了一大批工作人員,父親也一下子從一位小學教師變成了一位真真正正的農民。在我的記憶裏,父親是個另類的農民,身穿深藍色的中山裝,一張永遠曬不黑的臉,以及一雙長滿老繭的手。有時候,在我的心裏父親有點像魯迅筆下那位穿着長衫站着喝酒的孔乙己,與衆不同。

父親退職後,幾乎就沒有爲家裏爭得多少錢。那時村子裏實行的是大隊覈算,一個工分也就1角多錢,每年扣下糧款,就所剩無幾了,村子裏的孩子沒什麼零食。一到立秋,酸棗就開始熟了。

我們自己去摘,可由於個子小,總找不到能摘的地方,大人們也不放心。父親就想法設法給我們砍幾枝回來,他挑回來的都是大枝大枝的。我們吃着,他在一邊慈祥的看着。可酸棗畢竟是種上不了檯面的小食品,果實又小,又沒有多少的果肉,多數人都看不上它。但是我們這些農家孩子沒有什麼好吃的零食,每年都會吃很多的酸棗,它是我們幼小身體的“營養品”。

但酸棗在果品中依舊是一種尷尬的小食品,人們並不在意它的存在。這種植物的枝條還會扎着人,沒有多少人會喜歡它。父親或許就像一株這樣酸棗吧,父親不是個強勞力,幹起活來也總是次於那些伯伯叔叔們。

儘管他很少有空閒的時間,但也是個幹不好活兒的人,母親的手巧能幹,父親更顯得笨拙,在我們的心裏母親纔是我們家裏最重要的角色,父親也就敲敲邊鼓。我工作後,父親在來信中常常告誡我,“爲人要低調、謙和,少說多做。”但我從來不聽,因爲心裏不接受這種澀澀的味道,也會忽略酸棗的存在。

有一段時間,我不知爲什麼會突然思念起酸棗來。是因爲父親走了,再也吃不上了。想起它那種清純、不含任何雜質的味道,又酸又甜,彷彿人生之果,讓人回味無窮。這種獨特的小食品,沒有哪一種果品和它一樣。如同再沒有人像父親那樣關心我,父親的話是澀的。但回味起來卻是真誠的,不含任何雜質,沒有哪一個人說的話有父親那樣的直接誠實。

人們常常不在意曾經所擁有的一切。父親一生的嗜好是看書,也愛講故事,還有毛筆字寫得不錯,話語中總是充滿了哲理。對我這個不接受傳統知識的人來說,就像古代人一般。父親的很多想法和周圍人的觀念是格格不入的。

懂得他的人不多,欣賞他的人更小。時代和土壤都沒有給他任何幫助,在那貧瘠的土地上,他的生命沒有發揮出真正的價值。心高命薄、內心孤獨的父親,有一種難言的`苦澀,無法向人訴說。就連他苦口破心想教導自己的孩子,可我那時偏偏不領這份情。他太像那種酸棗了,雖然在我的身體中補充了無數的營養,默默的付出,而我卻從來不懂的珍惜。

我這一輩子幾乎再也沒有多少機會吃到酸棗了,而我現在才知道酸棗也是一種很珍貴的小食品。如果父親還在,我肯定會像發現酸棗的價值一樣,去鑽研父親這本古書。對人生道理的認識就不會太膚淺了。他沒有酸棗幸運,因爲他走的時候我還沒有讀懂父親,讓他心存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明白父親真正的價值太晚了,與他的生命擦肩而過。

生活中也許我們平常見慣的人和事,都可能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份。隨着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明白了父親所說的“低調”,就是“空杯”才能學到更多的知識;“謙和”就是三合之中的“人和”,人不和如何在社會上立足。

“小說多做”就是“納於言,敏於行”的爲人處事的準則。那時父親對於一個剛剛離開家、乳臭未乾的花季少女是寄予了多麼深的父愛啊!如今我讀懂了自己的父親,如同酸棗的價值。但無回天之力。不能讓他重返人間,只能用這種拙笨的筆記下這點點滴滴,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