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鄉井散文欣賞

鄉井散文欣賞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W 次

我要說的是真正的家鄉的井。

鄉井散文欣賞

村頭大樹腳下之東,有一口超大的八角井。井口足有八米見寬,井臺用平整的麻石砌成八角形狀,又座落在七十年代還赫然寫有巨大紅色標語的糧食局和“七落包三”大屋西側,儼然是鄉里的井王。

這口八角井約摸是五十年代的產物。因爲它在尚且年幼的我的心裏,總是那麼壯闊,基調象極舊昔《人民畫報》上令人激動的封面。

我啓動童年最早的記憶。總現出這樣的畫面:一羣大軍(解放軍),開動着我那時看來輪子高出我身體好多的大型車輛,一下就停在大榕樹下。當然,它再大也只能佔我家鄉大榕樹下之一角,在我兒時看來很大的大樹腳下包容它足足有餘。

然後,大軍刷刷從車上下來,身着有着象大埕紅鳳凰樹花一般紅透了的領章的綠色軍裝,鏗鏘有聲地來到大井西頭高高低低由三個用白灰鋪成的大曬場上整隊。

“預備,擁槍!”

“殺!”

那號子聲音之整齊和英武,幾乎對我有啓蒙之功,一直穿透到今日的我的耳邊。近四十年了。

後來,他們來到大井邊挑水。外邊是桶,裏邊是大軍,整齊劃一,各自圍成圓圈,象布好的陣。此時已經沒有號子,他們卻整齊地用勁從井裏向上提水,氣拔山河。整個大井的水面白浪翻騰。爲了讓提桶的水更滿,大軍們反覆將水桶象打夯一樣在井面上下潛提,併發出深沉有力的“吽吽”聲,震得百尺之外的地面都微微顫抖。用力提起的水桶連着水花一個挨着一個圍着井臺連成更大的一個圓圈水柱。此刻,巨型水柱彷彿不是人工而是直接從井裏、地裏噴涌而出,有千鈞巨力。在陽光之下,井面的白浪與水柱,連同已經半溼的個頭整齊健壯的大軍,以及外圍清一色的水桶,好象連成一體,各自泛着七彩的如虹的光,絢麗輝煌。正讓人看得發呆了,大軍們揮動着有力的手臂,又“譁”一聲高揚着形成另一個方向的弧線和彩虹。外圍水桶水花四濺,象怒放的巨大的花,又象海邊一年四季不斷的大水母。這那是一年四季讓鄉村婦人佔領的井臺風景可比的。壯觀極了!這個場面連同鄉村田野上十里相連三日不斷的“咦咦咦哇哇哇――”的發明於千年之前的水車的聲音一起,是我兒時最嚮往的景觀和絕唱。而今日什麼動輒千人的演出也未能引起我那樣持久的美好的心靈的漪漣。

當然,大井也有靜的時候。深秋,收割和秋種後稍閒的片刻。井裏的天空一下高了,小夥伴們三五成羣,或笨拙或巧妙地躲過大人的盤問之後,小心翼翼地半躬着身子,一點點地探頭探腦來看井裏的小蝦,分辨並笑話着自己和小夥伴們微微晃動的身影。有時快速掠過頭頂,影子卻又在井裏的小鳥總讓我們一陣胡亂俯仰,笑成一片。有時在井裏看到一條長長的來歷不明的白色的象噴汽一樣的雲,也會引起我們沒完沒了的猜測和爭辯。

我們也曾有過更加大膽的嘗試。就是在大樹腳下撿來大人們織補漁網時留下的尼龍線,一頭綁着一條小蟲子,一頭反覆纏繞在小小的手指之上,然後一點點放入井水裏,上下拉動着絲線,引誘着小蝦子,心裏暗念着:井公井嬤保佑小蝦子快快來咬。但每次又總是在有收穫之後,反覆把玩,就又“咚”一聲把小蝦子放回到井裏去。看着小蝦子先是驚魂未定,繼又用力一下縮進井壁的石縫裏去,只露出一對長長的觸角不停地上下作揖,小夥伴們會意地笑着站了起來,轉身對着西側大曬場上一畦一畦的金黃的稻穀,心裏早被大榕樹下小零食攤一聲更緊一聲的“油甘、橄欖、酸楊桃”的叫賣聲勾了去。

更加靠近我們住屋的是一口圓口方臺的小井,三尺見寬,井臺幾乎近三歲小孩般高。我們小時候可以比較放心地扶着井沿探着頭,努力地尋找井底的物件。它是我們自然村上百戶人家的鹹水井。也就是用水井,只用不喝。喝的叫淡水井,是另外的一口井。

這口鹹水井於我們更加親近。我見過人冬天用井水澆灌谷種。小半竹筐的穀子,上面是厚厚的'稻草,一再反覆地用溫溫的井水澆過,一天天不同。剛開始不見動靜,令小夥伴們失望,大人們卻並不金貴這穀子,任看任摸。後來,穀子的個頭大了,好象身體也熱起來,我們再靠近時,大人就會大聲地吆喝起來,與前些日子判若兩人。很快,小小穀子就長出嫩白的芽眼來,熱氣呼呼的,不幾天芽又漸漸變出個綠色的尖尖來,神奇極了。

當然,還可以用井水悶豆芽。

因爲鄉村悶豆芽的人多是在老市場賣菜的人,他們一悶就好幾筐。來的時候,家裏幾個人都來了,團團圍住這方井臺,飛快地往竹筐裏澆水,情勢似乎比泡谷種緊急而粗獷。小夥伴們一般也不好太靠近,因而心情一天更似一天的緊迫。待到忽然一天看到嫩白而粗壯的小芽尖有力地從覆蓋在竹筐上面的麻袋佈下冒出,就全然不顧斯文和大人隨時可能發出的吆喝,硬要探個腦袋上前看個究竟。這時,往往又是年節臨近,悶豆芽的人大概心情也好,並不見怪,但你要是真想動動你的小手了,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更溫馨的是開春時節。年輕的母親們,會不約而同地挑了個日頭好的早晨,把家裏大大小小花花白白的被面全帶到井臺邊,放在一個三尺見寬兩捺多高的大腳盆裏來洗。小女孩、小男孩統統派上用場。小夥伴們會在那時看起來很大的大腳盆裏來回高低地光腳踩着。盆裏的各色的被面褶皺着,在水裏只露出尖尖幾個角,白色的泡泡滿滿的、圓圓的,藉着日光反映着間藍間綠的光,細看裏面還有一個個的小人影,又香氣四溢。母親們空前地放縱着孩子,任由光潔的小腳跳躍着,水花四濺,其實幾乎也是少女的母親們也會和着孩子的嬉鬧聲咯咯直笑。不遠處是更早的洗好的一溜掛好的被單,陽光的味道正慢慢地?漫開來。

在井臺邊洗番薯粉則是另一番景象。

一大早,四出借來的或高或矮、或圓或橢圓的大木桶就很有氣勢地圍着井臺。小孩們百無聊賴地看着這些龐然大物和大人們準備好的小提桶、過濾用的布帕等等,並在玩膩了井邊各式遊戲之後,依着大人的要求,間或草草地清點一下自家的東西,以免被別家拿錯。待至大人們擔着重重的碾好的番薯到來,戰鬥馬上開始。

因爲這些碾好的番薯必須在適合的時間內用水沖洗出裏面的澱粉來,不然就會發酵變壞,所以大人們緊張有序地配合着。先將一個井字形的木架子穩穩地架在用井水反覆清洗乾淨無沙的大木桶之上,再在架子上鬆緊合度地固定好過濾用的布帕。然後,用盆子將碾好的番薯舀進布帕,再一人從井裏打水直接往番薯泥上衝,一人用手慢慢地攪拌。配合的時常是婆媳、父子、母女、兄弟、姐妹。配合得好的,剛開始可以大一點水,攪拌的人則可以慢一點,因爲這時番薯裏的澱粉多,水一經衝下,就象豆漿一樣從下端飽滿得象豐滿的奶牛的乳的布帕中源源析出。後來漸次再慢些,水少,但攪拌的人反而要快。

這樣,一桶的粉水沉澱上幾個鍾,就可以將上面的水倒出。你可不要以爲這是個粗活,其實單就時間就不好把握。太早了,澱粉沒有充分沉澱;太遲了,已經沉澱的澱粉又會起了渾水。你也不要以爲有什麼絕佳的辦法,其實很土很實在,就是試着倒。因爲,內行的人看粉水,是一層層,先按經驗來算計時間,但倒時如果發現中下層的粉水成色還深,就要先停下,再等上一時半會的。總之,萬事圖個正好,急不得,也不得不急。

當然,更行家裏手的人,全然不用這些辦法。她們洗好之後,就會到田裏家裏忙活一陣,時間正好了,就出現在井邊,堅定地指揮家裏人,依次把桶裏的水倒出,直到露出了雪白如脂、如美人肌膚的澱粉來。這澱粉幾經加工,已與粗魯的番薯無關,出落成圓圓、白白而平整的深藏在木桶之底的小東西,鏡面可人,直誘得人想用手細細地摸一摸。

只是倒出的水四散匯合,入了水溝,成就了一條小小的黃河。黃河之外,一時四處漫出,但很快地,就沒入到井臺邊的泥土之中,堅定地成爲鄉土的一部分。

據說,出遠門的人,過番的、參軍打仗的、讀書的、出外做功夫的,就由着他的祖母、母親或妻子,擇個好日良辰,雙手在井前掬起一捧泥土,小心用衣襟包好,交付於他。

出門的親人,一到要落地生根處,就小心翼翼地將家鄉帶來的黃土,放在那裏的井土之上,合二爲一。

從此,絕無水土不服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