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斷的牽掛散文隨筆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當十月的寒氣入侵大地，那最令人渴盼的暖氣又遲遲不肯來臨。《詩經》中描述的悽美畫面與現實形成了強烈反差，我們的家中已經冰冷得坐臥不安了。

母親因懼怕寒冷想去南方過冬，父親本不想去，但爲了滿足母親的心願，他還是陪伴母親一同去了深圳。因爲我的小姑姑在深圳，父親委託姑姑幫他們打聽一下房子，很快，姑姑在她的出租樓五樓找到了一間小小的房子。她還拍了視頻發過來，那間小屋只容兩個人住，還有一個小小的廚房和衛生間。由於姑姑租住在二樓，他們住上下樓有個照應，父親和母親最終同意租下來。

遠在千里之外的姑姑和表妹趕忙打掃衛生，幫父母收拾房間，準備生活用品。得知她們這麼熱心，我們的心才放了下來，希望父母出門在外能度過溫暖、開心的時光。想到父母過去，會給姑姑母女倆單調的生活帶來快樂，我的心裏也很欣慰。畢竟，姑姑已不再年輕，還要爲生活打拼，想想她的一生也很不容易。她去深圳打工已經整整六年了，總算站穩了腳跟，有了一份喜歡的工作。這都靠她自己的努力，我很佩服她。一個女人，如果沒有頑強的毅力和堅韌不撥、吃苦耐勞的精神，就不會取得今天豐碩的成果。每每想起姑姑，我們的心中就會隱隱作痛。

聽父親說過，我的爺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奶奶改嫁後又生了三個女兒。在那個困難的年月裏，人們的生活條件都很艱辛，也無力撫養她們，不得不把兩個女兒送人，姑姑是唯一的幸運兒。但姑姑又是不幸的，不知在她幾歲的時候，我的奶奶又偏偏去世了。她便成了沒孃的孩子，苦難的童年只有父親與她相伴。我的父親弟兄仨從此成了孤兒，好在他們已能自立，三棵小樹苗在風雨的侵襲下漸漸成長。父親高中畢業就去參軍，退伍後又刻苦自學參加高考上了大學，後來順利成爲一名教師。我的兩個叔叔在家務農，靠自己的勞動蓋起了房子，娶妻生子。

姑姑這朵小花在缺少母愛的環境中成長，使得她從小堅強、獨立、能吃苦。高中畢業後因她個子較高，參加了籃球隊開始艱辛的訓練。沒想到因爲身高的原因，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從此，籃球與她結下不解之緣，與她相伴大半生，直到現在。很幸運地，她從體訓隊分配到白銀市冶煉廠當了一名工人。記得我小時候，最開心的事就是每年過年時，會收到姑姑寄來的一大包精美的糖果、巧克力。當嘴裏回味着香甜的滋味時，一張張極漂亮、精緻的糖紙也會被我夾在書中，時時翻看。那不僅是視覺上的享受，更是精神上的滿足，因爲同齡人見不到這些從大城市寄來的零食，更別說有幸嘗上一口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兒時的衣服幾乎都是買布料裁剪，顏色、款式都無法和商店出售的衣服相比。姑姑每年回家時都會給我買一套漂亮的新衣服，穿上新衣服的我，高興地像花兒般綻放。那時的.姑姑身高一米七八，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雙眼皮，高挺的鼻樑，瘦削的身材，留着時髦的披肩發，穿着洋氣的大衣。加上常年在外地，講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看着她塗着鮮豔的口紅，令我羨慕不已。父親總是用相機給我留下童年的紀念，和這麼時尚、年輕、漂亮的姑姑在一起合影，是我最驕傲、自豪的事。

後來，家裏來了好多人，還有爺爺（姑姑的生父）。原來他們忙着爲姑姑操辦婚事，此後，她的身邊多了一個高個子的姑夫。看着他們倆成雙入對，聽着姑姑整天甜蜜地唱着：“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祕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要告訴你……”我替姑姑開心，希望她可以幸福到永遠。再後來，姑姑生了一個漂亮活潑的女兒，回家時多了一個小可愛，我也多了一個小妹妹。姑姑自從工作以後，一直省吃儉用，專門從工資中扣出一部分錢來寄給爺爺，也算是盡到了做女兒的孝心，報答了父親對她的養育之恩。然而天有不測風雲，爺爺未能樂享天倫安度晚年，卻在姑姑白銀的家中去世了。從此，她又失去了父親。

在那段日子裏，儘管家境不夠富裕，她們卻能爲生活而辛苦奔波，整個三口之家，過得還算平靜而幸福。生活往往就是這樣，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災難悄悄地降臨到姑夫身上，他因車禍而意外喪生。我至今最不能忘懷的是，我們把姑姑母女倆“騙”回來時，父親強忍着心中的悲痛，用堅定的語氣告訴姑姑真相，我和妹妹抱頭痛哭。妹妹一遍遍重複着：“我沒有爸爸了。”從姑夫的墳地回來，姑姑嚎啕大哭，把積壓在心中的傷痛、委屈統統哭了出來。我對姑姑的不幸無言以對，任由她盡情地宣泄，直到現在我成了家，才深深地體會到“丈夫”在家中的重要性。一個家，如果妻子失去了丈夫，整個人生都會改寫。如果孩子失去了父親，黯淡無光將永遠籠罩着她。妹妹初中畢業後沒能上高中，在姑姑艱難地撫養中上了幼師，姑姑回憶起這段最灰暗、最悲慘的時光時，仍淚流不止。爲了供給妹妹上學，姑姑曾當過清潔工、鐘點工。有誰知道姑夫走後，她們母女倆不幸的境遇呢？

直到後來，妹妹從學校畢業找了工作，姑姑的負擔才減輕了。可是，姑姑所在的工廠因效益不景氣而給她辦了內退，每月發給她的，只有那點少得可憐的生活費。她不想坐以待斃,得爲自己今後的生活打算。2011年，機會來了，她認識的一個朋友在深圳辦幼兒園。姑姑抓住機會，她想去深圳搏擊一把，就帶着妹妹離開了白銀，離開她們那個冷清、孤寂的家；帶上拼搏的信念，簡單的行囊，母女倆投入南下打工的浪潮，成爲衆多打工族中的一員。剛開始，妹妹在幼兒園當老師，姑姑在食堂幫廚，母女倆累並快樂地生活。聽姑姑說前兩年她在食堂做飯，非常辛苦，每天揉麪粉做饅頭，流了好多汗。要不是姑姑從小吃苦，一般人忍受不了早就不幹了，我能想像出姑姑初到深圳的艱辛與不易。

再後來，她多方打聽工作，終於找到了一所職業籃球學校。姑姑去應聘籃球教練，老闆讓她做一個打球的動作，她以過硬的基本功、熟練的技藝在一羣佼佼者中脫穎而出，成功應聘。聽說裏面的老師都是九零後，她是年齡最大的一位，我暗暗佩服姑姑的勇氣和魄力，雖然在生活中她是一個不幸的弱女子，但在球場上她英姿勃發、瀟灑無比！從此，她脫離了那個讓她受苦受累的幼兒園，當起了籃球教練。只有週末上課，平時自由時間多了，可以逛公園、買菜、做飯，輕鬆享受南方的生活。她漸漸地喜歡上了深圳，她說最愛椰子樹，喜歡南方滿眼蒼翠的植物。北方那個遙遠的家，已經成了模糊的記憶，她們回家的次數很少了。

就在我們爲她倆幸福的生活祝福時，從電話那頭姑姑傷心的哭泣聲中，傳來一個不幸的消息。妹妹從幼兒園失蹤了！沒有任何預兆，妹妹不辭而別，沒帶任何東西就離開了深圳。她把無盡的傷痛和淚水留給了她可憐的母親，自己又回到白銀獨自生活。唯一的親人，天各一方，只因妹妹承受不住工作的壓力，她再也不願回到深圳，寧願在北方的小城市生活。我們爲此感到困惑不解，但面對母女之間的恩怨事非，也無能爲力。妹妹選擇了逃避，不接我們的電話，和自己的母親也只有短信聯繫，她做了一個不光彩的叛逆者。她揹負着罵名忍辱負重，一個人艱難地過了兩年，可憐地維護着她的自尊。

當我們去了深圳，親眼目睹了姑姑簡單、艱辛的生活後，深深地感知到了她的不幸。尤其在妹妹不辭而別之後，她所承擔的不只是物質上的更有精神上的重負，每每說起想念的女兒，她淚流滿面：“你們以爲是我的錯，責任全在我，是我做的不對。可是你們知道嗎，我坐火車千里迢迢去白銀找她，她卻躲着不見我。一次次地欺騙我，說她會來深圳，可每次讓我失望。”我們體會到她內心的苦楚，唯一的親人卻要生生分離，“悲莫悲兮生別離”。父親也哀嘆道：“把女兒辛辛苦苦拉扯大，好不容易熬出頭，到頭來女兒這麼不懂事。不孝順母親也罷了，母親上門去看她卻不見，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兒？”這種精神上的虐待，對姑姑的折磨勝過其它，這幾年她倍受摧殘，獨自忍受煎熬。導致她的身體大不如從前，聽說脖子那裏長了個淋巴瘤，再大點就得做手術，幸好是良性的。不知是妹妹悔悟了，還是因爲姑姑生病的原因，去年她終於回到深圳，母女和好如初。

這樣的結局終算圓滿，我們懸着的心也放下了。得知母女二人坐飛機去雲南旅遊，看着她們在洱海欣賞海鷗的照片，望着姑姑臉上久違的笑容，我們的心中像平靜的海面般熨貼。無論前方的路怎樣，希望遠方的親人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