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隆鼻散文

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孔子因門生子羽醜陋而輕視之，後因見其才華而驚奇，故有此感慨。）然縱覽古人，遍觀今人，何嘗不是見美貌則喜，見醜容則惡？男子如此，女子亦然。潘安和左思出遊於道，一則博得女子圍觀，載“果”而回；一則引得女子圍攻，遭唾而逃。何故？貌不同使然。

吾常把鏡自照，不禁黯然神傷，潸然淚下。只因鼻樑扁平塌陷，緊貼於瘦弱之臉面。其雖不至於全無，然實有毀吾之容顏，有損吾之尊嚴。仰望他人有高聳直挺之鼻，煞是羨慕羞愧。

近日，好友出於好心，慫恿吾前往醫院做隆鼻手術。此建議令吾頓時激動不已，內心掀起滾滾熱浪，久久不能平息，心想隆鼻之後必將好運相隨，高調做人。恍惚間，深感吾輩生逢其時，不亦幸哉？嗟乎！古人縱有此奢想，亦斷不會有實現之可能。

當晚，吾神采奕奕，興致沖沖回宿舍，於明鏡前照之反覆，且故作神祕，笑道：“鼻子，有一喜事，汝當聽之。”鼻子好奇，問道：“怪哉！何事如此之樂也？急欲聽之，且當一一告之。”吾低聲答道：“今爲汝整容，舊貌換新顏，成驕傲之‘鼻’，日後不復有人敢當汝之面指點一二，道大不敬之言於背後。可乎？”然鼻子聞之，無如吾所料之歡欣鼓舞，竟鬱鬱寡歡，一語不發。

見此，吾急忙安慰道：“恐手術之痛乎？則一時輕微之疼也。恐留下傷痕或後遺症乎？今醫術甚是高明，了無危險，不必多慮。”頃之，鼻子厲聲斥責：“此乃毀容，而非整容。修睫非明眸，隆胸非豐乳。古人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故曾子因毀一毛寸膚而落淚，知否？何況費用不菲。君家境貧寒，遠地求學已甚爲不易，君復有何面目於家人伸手索要？吾本非痛己一時之痛，而痛君終生之悔。”

此話令吾頓感羞赧恥辱，繼而慷慨激昂，反駁道：“金錢，吾可憑當家教、勤工易得，何傷臉面？若非汝之醜陋，吾今何至於身陷困境？君不見，世人無不愛美惡醜，貴榮賤枯。苟無光儀，縱有美德奇才亦終究落魄一生。王粲滿腹經綸，雖獲蔡邕贈書之禮，竟因其貌不揚，而遭‘君非婿才’之譏。霍去病因英姿颯爽，俊顏秀容，以至神女爭欲與之交歡。吾不得意，其罪在汝；整不整容，其權在吾。安有終身之悔哉？”

頃刻間，鼻子一俯一仰，一張一翕，聲淚俱下，號呼曰：“吾何罪之有？古人云：‘死生由命，富貴在天。’常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生在世，如秋風過耳，當惜時篤學，勵志修德，唯恐夜長日短。若爲整容而從事家教、勤工，其必將荒廢好時光，無乃‘得之於外而失之於內’乎？君何其糊塗矣！哀駘它（其人雖極醜無比，卻引得衆多女子寧願爲妾）自以德美而見愛，不以貌醜而名隱；潘安竟以拜塵而隕首，不以色美而壽終。何故？自在德修與否。孟氏雖黑肥異常，而梁鴻決意聘娶之；待靚妝過門，梁鴻七日一言不發，何也？本欲披麻衣葛同隱山林，奈何今着綺縞施脂粉？不料孟氏笑言爲察君心，梁鴻喜名之爲‘光’，賢德如光者也。無論秋雨敲窗還是春風得意，當無時無刻不牢記日新己德，以補形貌。苟德行有所長進，非但自於外形有所忘懷，且他人亦將於君之外形有所忽視。何必‘隆’吾，然後延譽顯榮；如若‘隆’吾，必將悔恨無盡也。假作真時真亦假，百變之美不可信。”

於是，吾愀然變色，慌若自失，伏地而拜，嘆道：“善哉！君之所言，無不有理，無不有情。今幸而恭聽，怎不受命？吾本鄙陋之人，不識大道，而蒙恩不棄。前言不敬，恭請見諒。‘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藉此結言，白首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