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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蹟覺醒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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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總有很多未知,而意外總是藏身於未知中,所以人生常有意外。

奇蹟覺醒散文

比如說,我沒想到二十多年後自己會和“紈絝子弟”S人談人生;

比如說,我也沒想到二十多年後,S在我眼裏的形象居然發生顛覆性改變;

比如說,在設想寫同學系列時,我壓根兒沒想過寫S,可是S卻成了開篇主人公。

  (一)

起意寫S的時候,幾個同學正在晚香亭臨湖的露臺餐廳吃早茶。

晚香亭位於銀河公園裏。正值四月,幾十株合抱老槐花開正盛,素花滿枝,清香襲人,梧桐就在玻璃窗外搖曳,新綠養眼。

S坐在我的斜對面,陽光被樹木篩成一縷縷明亮的金線,大大小小的光斑在他的臉上和身上晃動。

二十多年過去了,S依然是潮男一枚。四十出頭的男性多臃腫油膩,僥倖沒發福的則多孱弱無力,而他一動胳膊,肩膀和胸部肌肉就開始滾動,隔着黑色皮機車夾克都能看出來,這是長期健身踢球的緣故。S說這次從北京乘坐高鐵回合肥,就是準備去做體育產業的朋友那裏踢球。這聽起來任性又瘋狂,大約只有不靠譜的人才能做得出。

幾年前,同學建了微信羣,我和S都在羣裏,他的微信暱稱和頭像都是金剛狼。金剛狼是美國漫威漫畫裏的超級英雄,好萊塢又將其改編成同名奇幻科幻動作大片搬上銀屏,讓無數心懷英雄夢的人爲之傾倒。曾經看過他的朋友圈,內容集中在手遊、足球、健身、電影、音樂幾個方面。都奔五的人了,還熱衷於這些,看起來還是不靠譜。

二十多年前,也就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們是同學,但沒有交往過。據說S的父親是大型企業的廠長,他就是那種不思學習的富二代公子哥,流行音樂、足球、明星、漫畫、什麼新鮮就玩什麼。在那個自行車時代,他已經能識別出各種品牌車的標識。當年他是個細瘦的時尚少年,經常穿着一件銀灰夾克,梳着整齊的中分頭,看起來很潮。傳言說他一天三次用梳子蘸水將小分頭梳得油光發亮,爲了保持髮型,睡覺時也一邊卡上一把梳子。很多同學不大看得慣他另類的做派,更何況他還是個富二代公子哥,一名男同學曾經指責和他往來密切的女生:“看你交往的都是什麼人,名聲都搞壞完了!”我雖然不參與評議,但認同那名男生的觀點,一個男生在頭型上耗費海量精力就是不靠譜的有力證據!

多年後,高考在即,微信羣裏的家長們如臨大敵憂慮重重。雖然覺得同學們的反應過頭了,但我並不想就此發表任何觀點,因爲我的觀點和大家有點衝突,說了會招來反感。這時極少在羣裏發言的S忽然插了幾句話,大致意思是做人優於做學問,只要孩子有獨立人格,成績不好也無所謂;家長不要說教,以身作則就足夠了;大人不停奔跑,孩子也會跟着奔跑。冒了幾個泡,S忽然潛水了,可能他也意識到意見相左最好閉嘴。這個傢伙居然比我還不瞅眼色,果然羣裏的氣氛一下就冷掉了,說不定大家都在心裏鄙棄不已:只有不靠譜的人,才能說出這樣不靠譜的話!

可能是S和我的觀點不謀而合的緣故,從那天起,我注意到了被自己列入“不靠譜”名單的S,他的信息也通過同學陸續傳輸過來。原來他在多年之前就辭去公職,去北京搞遊戲開發。我暗自讚許:“勇氣可嘉。”換做我未必有勇氣走出舒適圈開闢人生路;同時也覺得遊戲開發的職業和S很搭。

畢業後,我只見過S兩次。上一次是在幾年前的一次小型的同學聚會上,S幾乎不說話,既不喝白酒,也不喝啤酒,連飲料都不要,就端着一杯白開水,帶着一點笑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同學們嘰裏呱啦觥籌交錯。

有“勇氣可嘉”、“職業很搭”的判斷在前,再加上對手遊行業也充滿好奇,於是我就問S當年是如何想起搞動漫遊戲,又如何去了北京之類的問題。那是我第一次和S說話,S說話跟擠牙膏似的,別人擠一下,他說一句,別人不擠了,他也就不說了。本來我以爲S是那種八面玲瓏舌燦蓮花、能將酒桌氣氛調節得熱熱鬧鬧的人,而不應該是一管牙膏,這讓我覺得有點奇怪,但轉念又想,雖然是同學,但並不熟悉,何況多年未見,說話謹慎也正常,所以我也沒有多想。

也許是因爲人有念舊之情,也許是因爲暮春的陽光太友好,也許是因爲晚香亭就餐氛圍輕鬆隨意,也許是因爲話題選擇恰當,也許是因爲有同車交流預熱情感,這次見面S打開了話匣子,從遊戲製作說到子女教育,從觀念變遷說到人生經歷,從興趣愛好說到學習生活,居然還多次出現了兩人同時有話要說,又都禮讓對方先說的情形,幾個人的餐桌儼然成了我們兩個人的對話場所。

S的口語表達能力並不強,表述也不太嚴謹,經常出現句子成分殘缺、詞語省略、結構倒裝,是新新人類的網絡風格。不過他的語氣和態度特別真誠,沒有酒桌上那些油膩的老男人們追捧熱衷的葷腥加料、暗示象徵、炫耀顯擺、曖昧不明,像薄荷茶一樣乾淨清爽。更重要的是S和我的觀點見解總是可以相互呼應,頗能激起我的共鳴,不由叫人心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之嘆。

正聊在興頭上,S忽然住口,遲疑了一下問:“說着說着就剎不住了,你都聽厭煩了吧?”等我表示自己很有興趣之後,他才繼續往下說:“我都擔心嚇着你,畢竟你從事的是傳統職業,我做的這些多少有點離經叛道。”

如果在二十多年前,也許我會覺得離經叛道,但是如今社會的寬容度增加,也更能接納容忍新事物,容忍非主流的行爲和生活。比如說當年被很多人側目的檯球遊戲,如今被稱作斯諾克,堂而皇之登上大雅之堂,並誕生了“神童”丁俊暉這樣家喻戶曉的人物;曾經大庭廣衆下翩翩起舞就會讓人側目,如今滿大街都是跳廣場舞的人,人們早就見怪不怪了;曾經被視爲洪水猛獸的網絡遊戲也逐漸被人接納,變成很多人生活的一部分,甚至高校也設立了電競專業。女兒也愛打遊戲,還因此結識了一批“遊友”,在她看來打遊戲不僅是娛樂,也是一種人際交流方式。所以我也不覺得他的觀念離經叛道。

接下來,我聽到了讓人特別難以置信的一句話,S說:“我有點社交恐懼,和大多數人都無話可說。別人不問,我就自動卡殼,但又不想看上去無禮……沒話找話真的好痛苦。”想起幾年前他在同學聚會上擠牙膏的樣子,我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他解釋說自己是技術宅,圈子很單純,朋友基本都是愛運動健身的或者做遊戲的,和圈子裏的人交往還比較自如,出了圈子就經常瞬間茫然不知所措。他說他不抽菸,不喝酒,不打牌,傳統社交途徑幾乎廢了,基本應酬還能將就,酒文化就一竅不通了。所以他很佩服酒桌上游刃有餘的人,可是他卻做不來。

這世界上的確有些人,在一些場合夠妙語如珠,卻在另外一些場合木訥內向,我自己就是實例:在酒桌上我總是說不好話、敬不好酒、笑不出來,只能百無聊賴地聽別人說話,看別人表演。偶爾敬個酒,也是別人安排的,我就是個牽絲木偶罷了。

記憶裏的S和眼前的'S疊加在一起,有種令人暈眩的不確定性,讓人有點恍惚。用力搜索關於S的記憶,無非就是他熱衷於一些前衛的東西,也的確沒有什麼惡劣行爲。人相信的東西總是比知道的東西多,原來我也和很多人一樣,對和自己不一樣的人抱有莫名其妙的偏見和惡意。

很明顯S比較自信開放,但是他經常中斷話題,突然來一句“你都聽厭煩了吧?”“別嫌我絮叨”之類的話,又顯得特別敏感猶豫,像是伸着觸角小心試探的蝸牛,如果感受到排斥,就立刻將敞開的精神世界蜷縮回去,這可能是多年來被身邊的人排斥留下的後遺症,而我就是排斥他的人之一。我想到這裏,不禁心生歉意。

也許是因爲愧疚,我告訴S自己打算寫他。S很意外,說自己沒有值得寫的地方,人很單調乏味,喜歡的東西也不入流,做的事大衆也不大認可……但是我覺得就算S說的都是實情,我也應該用心地寫寫他。

  (二)

有個能幹的爹,人生即使不能一路開掛,最起碼也是一片坦途。

當別的同學在爲工作、生存、住房、對象發愁的時候,S毫無懸念地進入老家的一個旱澇保收的單位,坐進了四平八穩的辦公室,然後再毫無懸念地結婚生子。有能幹的老爹罩着,S沒有經濟壓力,也沒有思想壓力,生活順溜得讓人羨慕嫉妒恨。

上班下班、簽到簽退、空閒踢球、晚上電視,這可能是大多數人嚮往的生活。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S總覺得不如意,這種不如意又沒有具體明確的原因,甚至他也說不出怎麼纔算如意。所以困惑的S就送自己一個含義不甚明確的詞語“矯情”。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夠做什麼樣的人,想去拍電影卻沒有機會,想去踢球卻沒有球星的天賦,喜歡塗鴉卻從沒有機會去學,愛唱歌卻缺乏良好的樂感……滿腦子天馬行空的幻想,卻沒有實現的條件。那時S還年輕,雖然總是叫嚷要做自己,卻不知道怎麼才能成爲自己。

人需要被認同,如果不能融入羣體,就會被排斥,被邊緣化,甚至被羣體踢開。S也嘗試着讓自己適應環境,做自己不喜歡但別人喜歡的事,當自己並不喜歡但別人喜歡的那類人。可是人做自己沒興趣或厭惡的事的時候,那是真叫笨,各種感官總是自動跳頻,偶爾接收到一點信息,大腦卻死活不肯來料加工,所以S還是領悟不出辦公室文化和酒文化的精髓。

委曲求全自我改造的結果是自己憋屈煩悶,而別人不但不領情,反而愈發橫挑鼻子豎挑眼。剛開始S還用“小地方就這樣”的說法來糊弄自己,可是箍在心裏的猛虎卻總是在低吼,反覆蹭掛撞擊圍着它的柵欄。終於有一天S爆發了,他對周邊的人說:拜拜!我不伺候了!然後,徹底拒絕學習所謂的各種“文化”,還順便將原來已經學會的那點皮毛也丟到一邊。

薩特說他人即地獄,但有時候他人建立的地獄也就是層窗戶紙,只要你有勇氣,一個手指頭也就捅破了,如果沒有伸出手指頭的勇氣,你就只會被紙糊的地獄困死,一輩子都在怨恨憋屈中生活。

但是S的抗爭似乎沒能改變他的處境,相反卻讓他面臨更多的非議指責。像S這類人本身就比較扎眼,雖然他們也很想獲得大衆的認同,但是個性、愛好、觀念等差異卻橫亙阻擋在那裏,所以他們尋求認同必然道阻且長。一旦別人給S們貼上了標籤,那麼在別人看來S們的一舉一動就都是在證實那些標籤,哪怕S們舉着喇叭衝着人家耳朵高吼自己不是也不行,S們越向別人證明,別人的看法就越堅定,越描越黑,所以S只好繼續和周圍格格不入。那時候,S只知道自己和周圍格格不入,卻不知道這是因爲他還沒能力成爲自己喜歡的那一類人。

就這樣,一晃十年過去了,看起來S就要這樣看似平靜無波實際上煩躁騷動、看似相安無事實際上擰巴憋屈地走過青年,度過中年,走向老年。然而,在他29歲那年,一個新鮮事物空降到他的面前。剛開始捯飭那個新事物的時候,他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的人生將會因此來了個急轉彎。

S捯飭的是一款叫photoshop軟件,這是一款集圖像掃描、編輯修改、圖像製作、廣告創意,圖像輸入與輸出於一體的圖形圖像處理軟件。S從小就喜歡畫畫,沒事的時候在紙上瞎塗鴉,然而他又是那種性情浮躁的人,很難坐下來夯實繪畫基礎,忽然出現的這款圖像處理軟件,恰好彌補了他的不足,而且比傳統繪畫更有趣,壓抑多年的創造欲終於有了宣泄的出口,於是S立刻理所當然地入迷了。

看着一張張圖片,在自己的手底慢慢成爲三維模型,然後再讓它們變成動畫,賦予它們動態的生命,是多麼富有成就感的事情,這讓S既驕傲又興奮。每天一個鮮活的角色,讓人覺得每一天都是挑戰,每一天都有力量,真是其樂無窮。我在寫文章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這就是別人認爲我做的事情沒意義的時候,我依然我行我素的原因。S終於意識到用心地做自己喜歡的事纔是做自己的唯一途徑。有些道理並不難懂,但要悟出來需要我們經歷很多事。

相對於體制內的那種一成不變生活而言,這種變化無窮永不重複的創造簡直讓人慾罷不能。在人間都快要行走三十年了,終於遇見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於是S夜以繼日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了。周圍的人據此斷定他在“廢了”的道路上又升級了,而S也越發難以忍受體制內一成不變的生活。

幾年前同學聚會時我曾經問S去北京的原因。他告訴我,他學會photoshop軟件的時候,通過網絡認識了一批搞動漫遊戲的朋友,於是他就想去北京搞動漫遊戲,家裏人不同意,經過很長時間的思想鬥爭,他留下一封信偷偷跑掉了。一邊是未知的,新奇的,充滿探索的生活,一邊是沉悶的,已知的,沒有變數的生活。像S這種喜歡新鮮事物的潮人是難以抗拒前者的。

幾年後再次相見,S加述了第二個原因:原單位一位退休老人回單位辦事,很感慨地說很多人都不認識了,他當時就想,如果留在原地那樣過一輩子,也會和那個人一樣,老了連一點值得驕傲的回憶都沒有,這樣的人生太失敗了!

不久前S又透露了第三個原因:想去北京是因爲覺得大城市觀念開放,做自己會少一些顧忌,能活得灑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