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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農民的故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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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過一個心理學家說過:人在臨死的那一刻,腦海裏會浮現出往生的一切,甚至,兒時唱過的歌謠。不知他在閉眼時,想到沒想到我?

一個農民的故事散文

“富樂死了,胃癌,他娃把他的遺體從新疆運回來了,已埋過了,上個月……花了幾萬塊……”我回家,父親對我說,我的心一緊,突然感到冷 ,無語地聽着……生寄死歸,葉落歸根。“回來了好,回來了好……”我喃喃地應答着父親。死時,他五十七歲。

他在新疆有二十多年了吧。農民,走出貧困的家鄉,打工,給人做沙發,烏魯木齊,後來在那個城市裏他自己開了個門市,還是給人做沙發。再後來,據說,發了財,領回了個四川籍的女人和兩個兒子,在家蓋了房。再再後來,前年,我送病故的母親回鄉安葬,葬禮上遇見到頭髮灰白顯老了的他和他那已長成大小夥的兒子,在兒子的.臉上依稀可找到當年富樂的面孔。

“哈哈,這是你兒子吧……”我對他道。

“噢噢,這是你的女子了……”他對我說。他們和鄉親們一樣,來幫忙。

流火的八月,熱。他媳婦病癱在牀,我去看了看,“快坐,喝水不?屋裏髒。”他殷勤地招呼着我,地上堆着剛收穫待賣的西瓜,那年瓜豐收了,賣不上價錢。我四下打量,家徒四壁,並看不出富來,房確是新的。

“不舒服,食道痛,咽不下東西,縣醫院檢查了,說是炎症,拍了片子,明天才有結果。”大家呵呵地沒想那麼多。

“過幾天,我回新疆,要賬,你嫂子的病……”他看着我,抑鬱着。“走時,進城到我家來,喝兩盅,老是遇不到一起,四十年了……”我給他留下了地址和電話。他沒來……

富樂,他是我十六歲時,六九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時在農村時的好夥伴。乾旱的白鹿塬,吃水比飯難,可那年月吃口飽飯更難。我,一個城裏的娃,突然被流放到農村,一切都感到陌生得怯懦,富樂,他親近我,他大我兩歲,屬虎的,可我從未叫過哥,老是“富樂,富樂”地叫着。

名叫“富樂”,可,他從未富過,樂,倒是整天樂呵呵的。他,用魯迅先生的話說:“真能做”,我是那年四月去的農村,一年中,隨他一起下地、出河工、看果園、放羊、割草、打場、扛糧,一起在收工後的晚上擠在小隊會計室裏昏黃的煤油燈下算一天的工分,一起到南山(終南山)拉椽木,然後,再拉着到河北(渭河北的高陵、三原、涇陽縣一帶)去換玉米,爲躲避政府打擊“投機倒把”的哨卡,十天半個月的晝潛夜行,拉着架子車趕路,啃着玉米餅……我成熟了,知道了什麼是“農民”,什麼是“農村”,什麼是“餓”,什麼是“累”,什麼是“苦日子”……

可他安分得從來沒有抱怨過誰,好像農民從來都是,也應該是這樣活着。直到改革開放,他走出了農村。後來,他又回到了農村,卻是埋在了那裏。

我想,他在臨終時肯定會回想起那年冬的那頓狗肉。

十一月初,天冷了,地裏光禿禿的,我二弟當兵要走,便從西安騎車子趕了五十里路來村裏和我告別。我發愁,如何爲他餞行呢?鄉,雖不算僻壤,卻很窮。“狗肉,吃過嗎?狗肉就燒酒,吃了不想走!”富樂告訴我。“好哇!可哪來的狗?”鎮口有我們生產隊辦的一間電磨坊,那些日子我和富樂被隊長派活在磨房磨面,他家的黃狗也陪着。黃狗身後總隨着一隻黑色的大公狗,溝西鄰村的。夜,套狗,雜樹林裏沒命地拖着跑,狗長條條地被吊掛在了富樂家後園子的一棵柿樹上,他剝皮掏腹,我提着籠悄悄地到生產隊的麥草垛上納草,在屋裏老人“造孽啊,造孽”的呵斥聲中,我們,還有我弟和幾個農村的夥伴,架起了胡基(土磚)的竈,搭上一口大鍋,燃起熊熊的火,火光映紅着我們興奮的臉。空院中,月光下,飄起了香噴噴的肉味,一斤老酒,吃到天亮,大家都油着嘴倒睡在了麥筧窩裏......我是第一次吃狗肉,此後,再也沒吃過那麼香的狗肉了。我留下了一張黑狗皮,後來找皮匠熟了,做了褥子。

我弟當兵走了,年底,我也離開了農村。

快到清明瞭,我想起了他,還是那個高高大大壯壯實實的整天樂呵呵的他……

富樂,他家成分高,富農。他爸給他起名叫“富樂”,多好的名字啊。富裕而安樂。《史記·張儀列傳》:“天下疆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衆富樂。”《漢書·食貨志上》:“歲孰且美,則民大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