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無眼-散文欣賞
黃昏，我騎着自行車去接女兒，行到北什字，手機從牛仔褲掉向地磚，手機殼、電池、後蓋分離三處。我急急下車，撿起組裝，未及開機，忙趕往西關小學門口，就這樣，還是隻剩女兒舉着他們一二班的牌子。喚過女兒，去推車，不料我的那串鑰匙竟又掉進單車變速器鏈盤空隙之間，卡的很死，費了一番周折纔拿出。我把沾滿污油的雙手向女兒比劃，做塗抹狀，女兒誇張地習慣性尖叫一聲，並連喊：“壞爸爸，壞爸爸。”父女對視皆開懷萬分，突然想起岳父。
我的岳父今年七十歲，年幼時父輩識字少，生計乏力，加上子女衆多，家庭非常貧窮。但岳父喜文愛武，自學不輟，少年就聞名鄉里，後從軍西藏多年，高原反應搞壞了身體，胃病不斷。他一生經歷了三段婚姻，結髮妻生有一女，產後勞動過力早早離他，二妻因家寒難守拋他，第三個妻子就是我的岳母陪他白首如今。我妻是他倆第一個孩子。岳父三十九歲得我妻弟。在他教育下，妻弟仗義厚道，待人真誠，朋友奇多，又有闖勁，敢一人去昆明販藥，能獨自承包大車國內運輸，然天妒英才不幸兩年多前車禍離世。好在弟媳堅持生下遺腹子，喚作潤塵，由岳父朝夕撫養，不離自己，集祖父和父親的愛於一身，萬般小心呵護，又教育出了一個兩歲小兒郎。
他忙碌照看完我的女兒，又把愛給了小潤塵，而且將終老難卸，相依爲命。潤塵較同齡小兒體重、身高要發育好幾分，語言靈活，很少發脾氣，吃飯自己動手，從不讓別人喂，性格開朗，極愛和鄰居、親戚玩。他非常有眼色，做錯了事，岳父假裝惱他，會拉着爺爺的手說：“爺爺不生氣，娃娃聽話。”岳父給他訂了牛奶，爲了能讓孫子喝到沒摻假的，步行二十分鐘自已去打，無論寒暑。潤塵懂事後，依着大門看到爺爺回來，常常着急說反了話：“娃娃奶喝，娃娃奶喝”。幾十年不抽菸、不喝酒的老人今年又開始動煙動酒。潤塵會推開爺爺虛掩着的門，爬上牀，然後從背後抱着牀邊藤椅坐着的老人說：“爺爺不抽，爺爺不喝。”晚上總要睡在爺爺旁邊，爺爺在他就會非常安靜，老人稍有離開，就能發覺，雙手拽他，復枕了老人手臂才能入睡。
昨天中午，岳父手機裝在口袋中忘記拿出便自己洗了衣服。岳母發現後電話告知，等我把自己那部功能較少的舊手機拿過去的時候，弟媳已回家了一會。她把岳父進水手機卸了電池，用紙巾擦乾，還用吹風機反覆輕烤，測試了一下，除過手機屏幕稍有問題，可以正常開機。見我過去帶了手機，把老人原手機卡裝在舊機上，然後給岳父教怎麼開關機，教接打電話，還有如何查短信和手機號。老人眼睛不好使，記憶也不好，記住這個，忘記那個，弟媳沒有厭煩反覆着給岳父解釋。岳母在和潤塵玩耍。……看在眼裏，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多餘的人，然而很開心。難道，這不正是我和妻弟所希望看到的一幕嗎？
無後座的捷安特自行車載着我和我的女兒，我們共用一個座子，她前半部分，我後半部分。接孩子前手機掉地的遺憾和接到孩子後鑰匙卡住車子的小故障已經忘卻，我要開開心心去見他們了……
趕到岳父那，潤塵睡了。我給岳父說：“今天下午，我去給孩子們打牛奶，還給孩子們沒打過奶呢。”岳父推辭着說：“天太冷，小心把你凍着了。”我堅持要去,他答應了。打奶還有一些時間，和老人聊了一會，期間弟媳給岳父打了一次電話，問他是不是剛纔給她打電話了，岳父稱呼着她的小名“敏敏”說，自己還沒學會用那部手機，可能裝在口袋中自動撥出去的，電話中，我聽到她告訴老人回來給他再教教怎麼用。我心想，老人們是經常給弟媳打電話的吧，不然怎麼自動撥給她呢，而不是女兒、女婿。他們已經相處了八年啊！
沿着岳父每天走的路線，我騎車取奶。過了三個路口，又一個十字，然後穿行一條小路，順着排水渠找到那戶人家。寒風中等了十幾分鍾，取了2斤奶，一斤給潤塵，半斤岳父，半斤女兒。然後打道回府，一路體會岳父往復同途數百次的.心情：或愛，或恨，或喜，或悲……
返回岳父家，弟媳從學校回來，女兒作業也近尾聲。我就一邊和岳父在房間說着話，一邊等着女兒回家，不料，突然客廳傳來岳母的哭泣聲。我們推開門，看見弟媳和岳母都在客廳沙發上坐着，廚房電磁爐上放着水燒半開的廚具，兩個人的臉陰沉着，岳母哭的很難過，她默不作聲。
……岳母聲更大了。她也開始發話。
……岳母哭的更難過。她站起來上樓拿了自己一些東西，給岳父說：“我在外面住幾天。”
……岳母捶胸頓足泣不成聲。我說:“留下。有話好好說啊，爲什麼要走呢。”話未完，她已推門而出。
很陡然就彼此翻臉了。昨天那一幕和睦難道是我的幻覺？
半年前弟媳曾經告訴我，她準備給妻弟三年樹碑，刻上她和潤塵的名字。我說，你也刻上兩個姐姐的孩子名字吧，我們永遠是一家人。今天，碑文未書，亡人未遠，吾思猶在，何以如此？
我不由自主的掏出手機，然後開機。跌了狠狠一跤的手機竟然無恙，打開空間，拇指按出：“去歲快三，又憶弟容。活者，能否相互安慰一分，少卻爭吵？骨肉之間，何忍相殘？”
寫給誰看呢？痛，疼痛再次迸發。
回家後，重讀了一遍岳父回憶錄，摘錄部分文字如下：
光陰如梭，時間隨着寒冷的北風，夾雜着皓雪，轉眼之間到了２００９年臘月，公曆２０１０年的元月二十幾。在這段時間裏，我給兒子打過三次電話，問他快過年了，什麼時候放假他。他說要等到給民工把帳清了才能回，又說到元月二十八、九回來過年。我說到年底一定要注意安全，兒子說，爸，我知道了。我又說你回來的時候給爸打個電話，他說，對，爸，知道了。可是他怕我和他媽擔心，在元月二十八放假那天，給我沒有打電話，先回的西安，在朋友家裏走了一趟，一直到辦完事。二月五日農曆２００９年臘月２３晚上九點，我和他媽已經睡了，突然，他媽聽見門外車響，給我說娃回來了，接着就聽到兒子的叫門聲。我起來開了門。他喊着媳婦起來。媳婦也從裏面房子讓出走。他高興給我們倆老人說，今年他啥事都好，都順利，大專和本科文憑都拿到了，今年四月份還要繼續向上提升，到四月份要下兩個令。聽到兒子這麼能幹，和我他媽感到很欣慰。二月八日農曆臘月二十五，兒子對我們說，今年下雪路況不好，開回來的車太小，到西安去把單位上的大越野車獵豹開會來，過年好方便走親戚。臨走時，對他媽說，我爸和你手上的戒指太小了，給我爸和你都換一個大的，把你的戒指和我帶的打在一起我帶。就這樣，他開車到西安去了，臨行時，我和他媽一再囑咐要在路上開慢車，千萬要注意安全。到了臘月２８，他把單位上的車開回來了。第二天早上他興沖沖得到我房子來，親自把重８克的金戒指戴在了我手上，此時此刻我的心情有說不出的愉快和幸福。兒子及其溫順的面孔和豪爽的笑聲，使我真正的感受到了兒女的孝敬和親情。我兒從廣元回來的時候，還帶了很多當地的特產。年前幾天，開着小車給所有的親戚都送了。他對親人們的感情很深，關係處理的非常好。
除夕夜，送舊迎新，火樹銀花不夜天。我們全家人團圓在燈火輝煌、鞭炮齊鳴和歡聲笑語中，圍着香噴噴的火鍋，一邊吃，一邊嬉鬧。兒子和媳婦不停的給我和他媽的碗裏夾菜。此時，我心裏熱乎乎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溜去，到了凌晨１２點，２０１０年第一天的鐘聲準時敲響。鞭炮又響徹了夜空，震動着大地。人們所追求的幸福和理想，都將在這一年裏，努力爭取並實現。
初一早上我們和所有的家庭一樣，吃着餃子。人們忙忙碌碌一年，在春節這個傳統節日走親訪友。吃完餃子後，兒和媳婦開車到媳婦她舅家去了。初二我們到兒子他舅家去了。初三我們家待客。這一天，所有的親戚都來了。在豐盛的酒宴上外甥和外甥女婿，揮酒談笑，充滿多年未有過的歡樂和幸福。初四兒開車和媳婦到他岳父家去了。正月初五我們又過了一個小年。晚上兒給我們說明天兒媳她媽要到咸陽醫院去做膽結石手術，叫他開車送去，早上不吃飯要走的早。初六早上六點鐘，兒子開車把媳婦和他岳母送到了醫院。九點由咸陽回來，開車把她大姐二姐接到他大姑家走親戚。下午媳婦又叫開車給她媽把衣服送到咸陽，到晚上８點才從咸陽回來。到了初七晚上我兒又給我們說她岳母初八正式做手術，明天要早走，不吃飯。初八早晨，他們倆個５點鐘起牀，６點鐘走時給我們說他順便去西安把車交到單位上保養，準備三月八日上班，順便在西安辦一些事。到醫院後，一直等到中午１１點，他的岳母昨晚手術，安排後他纔開車去了西安。後來，正月十一，他開朋友的車把他岳母從咸陽接了回來。
正月十二日早晨，兒起牀特別早，興沖沖到了我房子，對我們說，媳婦懷上了，他特別高興的說檢查試紙上的兩個槓槓紅的很。當時，我們老倆口頭上的愁帽，心頭的巨石一下子就去掉了，熱淚盈眶。他媽流着淚說，你們結婚五年沒有娃，受盡了別人的嘲笑和諷刺，現在好了，我們在人前能擡起頭來，能說起話了。兒笑着說，這要叫她親自給你們說。吃了早飯，他開車和媳婦給他二姐的孩子送燈籠，並給他大姐和二姐都報了喜，大家聽了都很高興。正月十三早晨，兒還是起的很早，說早上她又檢查了一回，兩條槓槓還是紅的。吃早飯時，我們坐在了一起，兒媳開口了說，媽我給你說一個事，他媽說，你有啥事就說，但她又不好意思起來，用胳膊肘掀了下兒子，笑着給他說，你說。兒子這才高興的說，她懷上了，有喜了。他媽高興的對他們說，以後你們安心上班，我和你爸給你把娃管好。這消息傳也到了媳婦她孃家父母耳邊。正月十四，兒和媳婦給他岳父做壽，這天兒親自下廚房炒菜。下午回來兒給我們說，媳婦她爸和她媽聽說女兒有喜了也很高興，又說她爸爸平日就不在家裏坐，那天她爸高興的在家裏坐了一天。
正月十五張燈結綵鞭炮齊鳴，我們全家再次團圓在一起，過了一個難忘的元宵節。正月十八日早晨，兒子給我們說，他到西安去，給單位辦些事，要準備上班了。正月二十二日，他開車到城裏，分別在他大姐和二姐家走了一趟。給他姐交待了許多事，說了很多貼心話。二十三日他又開車和媳婦去了城裏，媳婦去了她孃家，兒去了他二姐家。他想的那麼周到，安排的那麼周全！回來時，給媳婦買了120元的核桃，說她吃了對胎兒有好處，給我買了兩盒腦白金。他叫我吃，好好保養身體，如果效果好了下次我再買。誰知道這竟成我養兒三十年得到的最後一次兒的孝心！
手機摔壞了可以換新的，自行車卡住了可以維修好，但感情破碎瞭如何重圓，人生半途擱淺如何鳧過？何忍哉？蒼天無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