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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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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戀


我的初戀
  記得初戀時,很年輕。
  初中畢業以後,我進了上海的一家化工廠,一個剛走上社會的孩子,對未來的生活是沒有絲毫想法的。
  現在想起來,當時的那些超重體力的活,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應該是一種懲罰吧,誰讓他不想在學校裏讀書呢。
  因爲個頭的原因吧,我被分到的工段,應該是全廠工作強度最大的地方了。領導找我談過心,說你這孩子本質不錯,先在最艱苦的地方幹着,表現好就讓你去團委上班。
  所以,我就樂得屁顛屁顛地去了。
  工作時間是“三班倒”,就是三天早班,三天夜班休息一天,然後三天午班,工作性質是揮鏟子鏟鐵泥,拉勞動車,一天干下來,整個人是黑色的,很像煤礦工人。
  但我咬咬牙還是能撐過來的。
  也許是年輕吧,把這些活幹完以後,我還有精力到處遊逛,一個一個車間去找同齡的孩子玩。
  一直走到三車間,我見到了她,就走不動路了。
  她叫小青,很瘦但很美,工作服穿在她身上空曠得可以變魔術。
  她把一頭天然捲曲的長髮塞在帽子裏,後腦勺好像長了一個包。
  每天,我一看到那個後腦勺上長“包”的人,心頭就像小鹿亂撞,我和她翻三班的時間是一樣的,找了個機會,我們就認識了。
  從此,我每天只要一干完自己的活,要找我的話就得去三車間了。
  我矯健的身影出現在了小青的工作崗位上,幫她開閥門,關管道,投原料,抄數據,打卡,買飯,還有就是接送她上下班。
  那時的我,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但已儼然以她男朋友的身份自居了。
  小青的歌唱得非常好,輕輕柔柔的,很有幾分鄧麗君的神韻。
  每次上夜班,幹完活,我們就坐在鍋爐的平臺上,我給她講一些莫名其妙的鬼故事,希望她會嚇得往我懷裏躲,但她總是笑嘻嘻的聽我講完。
  而我是個想像力極其豐富的人,講着講着,倒是我自己經常會被自己描繪的情景嚇得半死。
  冬天的時候最快樂,我們就坐在鍋爐邊上,把凍得麻木的雙腳擱在爐壁上取暖。然後,我就會求小青唱歌給我聽,她輕柔的歌聲在冬夜裏有一種清澈的純淨,暗紅的爐火映在她的臉上,一閃一閃的,她長長的睫毛下,眼神是那麼的晶瑩剔透。
  那時候,我覺得她是如此的美麗。
  她的歌唱得好,很快就在廠裏出了名。我每天踩着自行車載她上下班,她纖小的手摟住我的腰,我覺得好有面子啊。
  這一年,化工局要搞文藝調演,她是廠裏的代表。作爲護花使者,我陪她來到上海市工人文化宮,她選了一首鄧麗君的情歌來參賽。
  那時候,我還是個愣小子,完全不懂唱歌,每天都央求她在鍋爐邊給我唱那首歌,她的歌聲對於我來說無疑就是天籟啊。
  比賽那天,等她唱完了,臺下一片掌聲。小青就下來坐到了我的身邊,她用眼神問我,怎樣?我伸出大拇指對她晃了晃,因爲我覺得她太棒了!
  她的手就緊緊地勾住了我的手。
  我們就靜靜地坐在臺下看別人比賽,誰也沒有說話,只是把手抓得很緊。
  職工比賽,什麼表演形式都有,唱歌、跳舞、相聲、小品。我覺得小青還是挺不錯的,這種不錯感覺一直維持到了毛阿敏出場。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對那一天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直到今天,我還沒見過哪一個歌手,可以在臺上那麼的光彩奪目。
  毛阿敏一出聲,就把所有的人給鎮住了。
  她在臺上唱歌,其他人的表演一下子就淪陷成了街邊地攤的雜耍了。她的身上好像有一個光環,她唱歌的時候,整個光環就一直籠罩在她身上,讓人無法直視她。
  我和小青坐在那裏,手腳冰涼。
  回去的時候,大家都有些灰溜溜的。小青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唱成她那樣啊?
  我心想:你想太多了吧,這輩子休想了(沒敢說出來)。
  小青開始唱歌廳了,我理所當然地成了她的保鏢。
  我們住在閔行,那時候的路還不好走,坐長途車去上海要一個多小時。
  我們就每天坐三個小時的車去上海掙五塊錢的演出費。
  小青唱完歌已將近午夜時分,我們再坐夜間的長途車回家。上海的冬夜是那麼的寒冷,破舊的車子裏四處漏風,在“乒乒乓乓”的響聲中,我們緊緊依偎,相互取暖。
  過了那個冬天,漸漸的,請小青演出的人多了起來,她開始一晚唱兩三場,她開始有些不願意我跟着她跑場了。
  嘴上雖然沒說,但我還是能感覺出來。每次她向別人介紹我都很不情願,說我是她的好朋友,但別人都能看出來我們的關係。
  直到那一天,出了那件事。
  那天在廠裏,剛吃過午飯,我們就坐在操場邊上,看技校的那幫和我們一般大的孩子們踢球。
  這時,就聽到一聲巨響,感覺腳下的土地也有些輕微的顫動。然後,就見廠區的東面騰起了一股濃煙。
  然後,一個像飛碟一樣的東西旋轉着,從天空中高速劃過。
  我們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知道出事了。
  緊接着,又是一聲巨響,這次因爲“飛碟”離我們比較近,所以響聲也就特別的驚心動魄,我們知道,“飛碟”着落了。
  我們一羣人尋聲飛奔過去,只見一個碩大無比的鍋爐蓋子躺在五車間的門口。
  大鐵門給砸爛了,大鍋蓋的前方不到五米處躺着一個女工,已經昏了過去。身體在微微地顫抖,她的兩隻腳被鍋蓋硬生生地切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還在抖動的鍋蓋,然後看到了女工的那兩隻腳,在五米以外。這五米的距離,除了散落了兩隻腳,還散落了一些碎碎的、白白的骨頭渣子。
  小青躲在我的懷裏,已然面無人色,抖得像疾風中的稻草人。
  我使勁地抓住她,如果不抓緊她,我想我也會摔倒。
  小青回家就大病了一場,然後,她就請長假不來上班了。
  而見不到小青的我,不久也離開了化工廠,開始了我的流浪生活。
  我有很長的時間見不到小青,也得不到她的消息。
  每次回閔行,她總是不在。不在家,不在廠裏,她就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而我每次回家也只能待幾天,所以,我總是帶着遺憾走上南下的路。
  在異鄉月明星稀的午夜,我也常常想念她。
  想念她的歌聲,想念她的長睫毛,想念她冰涼的小手,想念我們靠在鍋爐上取暖的情景。然後,我躺在八個人一間的宿舍裏,蒙上毛巾,靜靜地流淚。
  又是一年的春節,我和全國各地的民工一起擠了幾天的火車,髒兮兮地回到了上海。
  母親對我說,小青前兩天來過了。
  我平靜許久的心又狂跳了起來,追着母親問:小青怎麼樣了?她變化大嗎?她說什麼了?
  母親苦笑着道:她過得不怎麼好,找了個男朋友,比她大挺多的,她家裏就很反對,她和家裏鬧翻了,現在住在男的家裏呢,準備過年結婚。
  然後母親又說:這次是來送請柬的。
  我一把搶過請柬,仔細一看,結婚的日期就是我回家的那一天。
  我在寒冷的街上狂奔,希望能買到一件像樣的禮物來送給她。
  婚禮在一家不大的飯店舉行,當我找到飯店時,那裏已是人頭濟濟,一片喜氣洋洋。
  當她看到風塵僕僕、一臉憔悴的我時,她愣住了。
  伴娘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小姐妹。除了伴娘,我應該是孃家惟一的代表了。
  小青穿着一件白色的婚紗,薄施脂粉,一雙眼睛秋水一般晶瑩。
  拉住她的手,我想告訴她,我依然很愛她,雖然在幾千裏外,我每天都在想她。
  可看着她美麗的臉,我想了一路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她看着我,眼睛慢慢地溼潤了。
  熟悉我們過往的伴娘在旁邊趕緊說:小青,小青,不能哭,妝要壞了,等一下還要拍照呢。
  她一把就拉走了小青。
  整個晚上,她就這樣被所有人拉過來,推過去。
  我就坐在角落裏喝悶酒,大家都把我當成一個小孩,沒人來理我。
  一直到酒席散了,我都沒找着機會和小青說話。
  轎車把一對新人載走了,我和伴娘在寒風中坐車回閔行。
  也許是酒喝多了,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失戀了,也許……夜風吹來,我扒住窗框,特別的想嘔吐。
  朦朧中,就聽見伴娘在旁邊絮叨地說:小青也是不得已啊,她懷孕了,男的比她大十幾歲,逼着她結婚啊,她家裏堅決不同意她嫁給他,這些日子,她實在是不好過啊……
  那一年,我和小青剛滿二十歲,她那雙帶淚的眼睛就深深地鐫刻在了我的心裏。在異鄉的夜晚,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仰望閃爍的星河,就會想起她那晶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