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師情懷的散文

蘇州的二月天和哈爾濱的四五月相仿，有些豔陽，但清晨和傍晚還是有令人畏懼的冷風，有令人避之不及的寒氣，不過溫暖已如駛進碼頭的巨輪，載着春的柔情，款款地泊岸了。

旅途的漫長消耗了我很多的精力。大睡了一天後，自覺身體厚實了許多，頭腦清亮了許多，賞玩的心情也積極了許多，剛遷至蘇州兩年的親人說，離家最近的園林就是網師園，我們可以先就近遊賞一下，好的，那就是它了。

這座園林隱居在僻街陋巷的深處。它誕生於南宋，初名本是“漁隱”，主人是一個在官場混跡多年，厭倦了官宦活的官員。清朝初期，這裏改爲“網師園”，導遊說這是蘇州古城裏面積最小的一座私家宅院了，它以小巧精緻著稱，並且還保持着蘇州舊時世家完整的宅、園相連的風貌，現在的它幾經修建，相對於最初又益發嬌小了些。

一進園門，便是轎廳，這是主人出行的預備廳。廳的主人就是右手邊停放着的那乘鏤花雕刻精巧細膩的木轎，就是它載着主人出入這座溪鳴鳥語聲聲醉，樹翠花豔處處美的園林。轉過轎廳，就到了萬卷堂。萬卷堂又叫五峯書屋，此名取自李白詩句“廬山東南五老峯，青天削出金芙蓉”。堂內陳設簡僕，幾把靠背椅，幾張品茶桌，但古樸的詩情畫意就蘊含其中了。書架已空了，但看其陣勢，藏書的確不少，取名萬卷堂，氣魄宏偉，在這座小宅院裏頗有臥虎藏龍的意味。看得出它的主人對於官宦生涯的厭倦之深，對於讀書養性的隱逸追求之真，有魚釣有書讀，何有閒情與官酷吏勾心鬥角呢？

別了萬卷堂，轉過一段木廊，迎面是一間秀麗端莊的小二樓。問其“巍峨”不僅觸到痛處，今人心嚮往之的幽靜閨閣原是古代專制制度釀成的'惡果。站在樓裏的最高處，視線所能及的也就是貴族的閨秀們能觀望到的最廣闊世界了，那不過只是過往的行人和園內所有的景緻而已，至於外面鬧市裏的車水馬龍是這小巷深處的貴族園不屑與之相處的。既不願苟全於官場的污濁，又不甘過普通的家長裏短生活，只能默默地在角落裏遺世獨立了。還好主人尚富裕，可以維持清高而不清貧的日子，爲了打發寂寞，小姐們可以琴棋書畫樣樣細心研磨，然而越是研磨，心思愈細膩，情絲愈濃郁，那顆欲插翅而飛的心愈堅定，而到頭來卻也只能奉父母之命，順媒妁之言嫁作人婦，在另一間閨房裏繼續穿針引線，相夫教子了，只有萬般幸運者才能遇到琴瑟和鳴的伴侶，其他多半隻做個家族與外面搭界交通的橋樑，或者沉默寡言從夫從子的內人罷了。網師園的主人既然已經把自己從官場解放出來，爲何不能將心比心把女兒們也從狹隘的閨房裏解放出來呢？既然已經看穿了專制的醜陋爲何還抱守着一塊專制禮俗的遺毒呢？……也許不能怪罪網師吧，他自己久居官場尚不能應付其風風雨雨，只好偏安小城一隅，以求自全身心，怎能放心讓掌上明珠們自己去闖蕩江湖？何況當時的社會是全權歸屬男性的，縱使網師有心培養女兒們獨立於世的本領，恐怕就是歷經一番難以想象的磨難，終其一生也無法在社會上取得一份正大光明的身份和地位，爲父親的，能在讀書識字上開禁已實屬不易了吧？！

小園最獨特處就是供賞景用的軒、簃、亭、閣四處了。初春賞梅的時候，竹林軒外，梅花競相吐蕊怒放，春寒尚在，而賞花的興致絲毫不減。春末，賞花的情致就該移至殿春簃內了，簃中有芍藥，養眼怡性，園主人每年還舉辦芍藥花會，引來不少文人墨客留下生花妙筆。如今，它不借着名人的筆墨炫耀，不憑着顯赫的往事自嬌，就這麼平平實實地以一顆淳樸的心迎接每一位來客，把從前的輝煌留給靜默時把味。而未來，又坦坦然然地面對。夏日炎炎的時候，還有清涼的去處，隔水相望的小亭，午後的酌茶小坐，可以吟詩彈唱，兼以讀書乘涼。這樣的生活豈不比皇帝更萬福嗎？

亭外的小溪是有暗道與蘇州市的護城河相通的。護城河的河水就像綠葉鋪成的一樣，時時有環衛人員划着一隻樸素的小船，沿河拾起上面漂浮着的紙屑兒，河邊樹木夭折的小枝纖葉。護城河水一入網師園就認真肅穆起來了，它輕輕柔柔地流過，唯恐把園內的閒情悅意帶走，它小心翼翼地，虔誠地捍衛着園主人的情志，細細密密地篩過外面的喧鬧污濁流進來，又沉澱過園裏的清新靜謐流出去。試問園裏種種，誰還能比它更懂網師的心意呢？

如果歲月又將你推進蕭瑟的秋，你還可以倚靠在風來亭裏等待越到仲秋越圓得透脫的滿月，遙望玉兔與嫦娥的遠上人間的孤寂，遙想她們對人間情濃的豔羨。還有桂花來湊趣呢，八月桂花香，香氣會溫暖日見淒涼的天。

臨到冬天，似乎遜色了些，只見繁花落盡了，人無限地留連，枝葉枯乾了，沒有雪花翩珊而落。比起我那豪放的北方故鄉，風也只是略略地冷，沒有讓人刻骨銘心的凜冽，只有等到寒梅怒放時，倔強而堅定地給冬增添一些壯觀，而對於我這個北方人來說，冬天看不到茫茫大雪似乎有些失落，江南的冬天，若有雪也是曇花一現，落地即化，留下的是一片陰慘慘的冷，好似小園無力主宰的命運，如人之如何自由也不能衝破生老病逝所限。

又游回到了轎廳，回望一眼網師園，無限留意，一條小溪在我心深處悠悠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