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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四川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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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寒風凜洌。我和母親,還有許多乘客,誰都沒有吱聲,偶爾透過車窗望望外面一閃即逝的桔紅色零星燈光。

回四川散文

到了廣元火車站外,天剛矇矇亮。我們走在廣場上,這裏變得寬闊無比,燈火輝煌。小侄女突發靈感:“我們照個全家福吧!”母親漫漫地說:“哪有全家福啊,你爺爺都沒有在呀!”我不禁神色凝重,是啊!父親不會來了,永遠也不會來了。

1983年初冬。我隨父親返回他闊別多年的故鄉。他在擁擠的火車上毫無睡意,搖盪了大半天,黃昏時分,終於到站。我早有倦意,父親卻喋喋不休:“那兒原來是候車室,六一年我們幾個跑新疆去做手藝,就在那裏被抓回去了。”“那邊大山腰裏有條路,就是去我老家的方向”“我們先去把汽車站找到,然後找個便宜的旅館住下,明早好趕路……”我們繞了幾條街道,終於找了個適合住宿的地方,那個大房間居然住着十幾個人,是近乎塌地的大通鋪。父親說:“進去吧,把衣服穿在身上睡覺,別讓人把你這套新衣服拿走了。”進去後,我們受到衆多入住者熱情的招呼,父親也與他們稱老鄉聊個不停。三更時分,屋內早是鼾聲此起彼伏,我怎麼也不能入睡,藉着窗外微弱的路燈光,看到父親把那個黃翻布大提包墊在頭下枕着,臉上露出了睡夢中的笑容。

母親、侄女在觀賞着這個已現代了許多的城市。我在刻意尋找那個難忘的旅館,可怎麼也找不到當年的那個大瓦房客棧了。失落之餘,我們又乘上剛開通一個多月的廣元至重慶的列車,我和衆多的返鄉者一樣新奇,這可是南充一帶開天闢地的大事啊!約一個多小時,列車穿過閬中的小隧洞,廣播報道馬上到南部車站。頓時,這窗明几淨的車箱內開始沸騰了,一個老鄉揹着個花揹簍,早激動地在過道上望着外面轉來轉去,高興地用標準的川北話大叫:“這個狗日,才快喲,往年我要坐兩天一夜纔回得了家,現在纔要兩個小時,這個舅子,摁是巴實得很喲!”。

是啊!我和父親坐在擠滿人羣的大汽車內,汽油味熏天,吃東西的閒聊的扯鼾的抽菸的,烏煙脹氣,車在土路上顛簸着,在無邊的高梁上盤旋着,從日出到天黑,從天黑到天亮,前堵後擁,如甲蟲般自然形成的車隊在崇山峻嶺中蜿延前行,後面都是拖着長長的白灰塵煙,宛若拉開了一場解放戰役。車內卻是上下波動,左右搖擺,富有節奏,宛如跳舞一般。若不是瞅瞅窗外那浩瀚無邊的松林和不斷跳過的山坡農舍,我早就嘔吐了,但畢竟還是吐了,召來了幾句罵聲,當然更多的是理解與同情。第三天早上,晨曦剛露,父親說我還沒有坐過船,我們就從南部縣城坐着一艘帆船順江而下,到盤龍鎮上,聽完茶館裏那老先生神采飛揚的說書,我們便步行尋找着他記憶中的老家。父親指着嘉陵江霧沉沉的斜對面說:“那邊就是朱德的家鄉儀隴馬鞍場,當年朱總司令回老家時,我們都到這裏夾雜在岸邊的人山人海中圍觀。”我頓時感到這裏神祕起來,也詩情畫意起來,也爲父親有這樣的家鄉而顯得自豪。

不知繞了多少彎,我和父親來到一個小山凹有一半青瓦一半毛草蓋的小院裏,門前是一片高大的吊着長長尖兒的綿竹。異常安靜,那兩扇門虛掩着,父親激動地說:“到了,到家了,沒錯,就是這兒。”父親推門進去喊:“有人在家嗎?有人嗎?”少許,在黑黑的小屋牆角處似乎有個牀,傳來微弱的聲音:“是誰啊?是太勤嗎?是太勤的聲音嗎?”“哥,是我,是我啊!“你終於回來了,都這麼多年了,若再晚些,或許就見不到我了”“還是老天有眼啊!能讓我們兄弟倆再團聚一回”,父親和大爸相擁而泣,泣訴多年來親人的別離,泣訴多年來各自生活的艱辛。此情此景,我心裏酸酸的,悄悄退到門外,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車水馬龍,小車的鳴笛把我從記憶中拉回,我又使勁地尋找着記憶。憑着感悟,快了,那邊應該就是。車轉過山樑,遠遠看見堂弟站在一棵大古樹下向我們揮手致意。我對母親說:“到了,終於到了,上次和父親回來時離現在已經三十二年了!”是啊,半生都過去了!我突然想起:“別夢依稀咒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的詩句來,當然那是偉人回故鄉的感慨。當然,我自然也沒領略到“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喜悅與壯景。因爲,我的父親曾經唸叨多年,想回來看一眼,要來看看故鄉的變化和祭奠他父母及哥哥的墳墓。但最終未能如願,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我和母親、弟弟在漫步,在認識在理解着這個曾經養育過父親的老地方,在尋找着父親當年生活過的足跡,當然有些地方有些人和事是我小時候父親給我們津津樂道地講述的。

舊瓦房茅草屋不見了,成了一棟三層的樓房,幸好還有截斷垣殘壁證實了當年的影子;大片竹林不見了,幸好在大爸墳前的地坎上還存有小撮綿竹尚能留着我童年的記憶;彎曲如八封圖的村間小路不見了,只見一條灰白的水泥路橫穿村莊;穿草鞋趕牛車的長老不見了,打補丁衣服纏白布頭巾的小夥子不見了,打光腳扎紅頭繩的小姑娘不見了,只見私家小車穿梭不停,穿着時髦如大都市弄潮兒的回鄉青年。我繼續尋找那不變的記憶:“父親常說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省會當記者的一家宗親那座四合院仍在,但早已沒人居住,已成危房,院內長滿了蒿草和小竹。但驟然令我興奮的是門前的那個堰塘依舊,水平如鏡,親切如初,塘裏的.鴨子游來游去,水裏裝滿了秀山樓影,塘邊的一口古井倖存完整,這倒是給了我許多安慰。因爲當年我在井裏挑過水,說是挑水,實際就是扛水,我不會挑,小夥伴們都圍觀起鬨:“陝娃子挑水,背上背鬼”,我一氣之下扔掉扁擔,兩臂平舉兩滿桶水沿着田間小路一鼓作氣擔回家,又引來一驚呼:“呀!陝娃子會少林功夫啊!”

“給我照張相吧!”母親在池塘高處喊。這喊聲又把我從記憶里拉回。母親說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又來,留個紀念。我的母親早已年逾花甲,但從未和父親回過一次老家,這算是第一次。那個年頭,家裏特別困難,花費不起,家庭經濟稍有好轉,父親就開始年年計劃回老家可年年都落空,一直計劃了三十多年,最終父親還是未能如願以償。那時,父親總說:“我是少年時期落難,爲了生活爲了活命,一個人孤伶伶走了的。現在一大家人了,等你們弟兄姊妹都把學上出來有出息了,我們一家人都回去看一看,還有那時幫助過我的人,要去答謝一下。”父親母親就這樣年復一年計劃着盼望着,我也在努力着盼望着。最終,父親帶着缺撼離開了我們。

“這座山,父親帶我來過,是他小時候勞動過種過紅薯和小麥的土地”我不時地給母親和小弟介紹着,我是我們家裏隨父親第一個回到千里之外故鄉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他帶我走親訪友,一走攏總先對人介紹:”這是我的大兒子,剛上初中”。他帶我走到哪裏總是把笑容也帶到哪裏,因爲我看的出,他在爲自己遠在他鄉已有一大家人,又帶回來一個正在學文化奮發向上的兒子自喜自豪。

這次回來,免不了父親兒時的夥伴談起他們兒時的趣事;免不了一些鄉鄰又說起多年前他們爲了生計所迫出去投奔遠在陝西略陽已安家的父親,得到大力救助的感激之言;免不了一些親友找到母親和我們兄弟來打聽父親的情況來寒喧往事。當然也免不了在父親耿直善良名氣的基礎上,我們也就成了名人。因爲這是在父親的故鄉,是在父親大半生夢中依戀而又未曾榮歸的故鄉!

替父親祭奠過親人,團聚過親友,察找了他早年的生活勞動足跡。已時值年根,最終我們要走了。母親也顯得心急如焚,因爲我們得儘快趕回去趁大年前夕要給天堂尚未安息的父親送祝福送紙錢。

晨曦裏,重重疊疊的丘陵小山和沉沉一線的嘉陵江已顯出朦朧的輪廓。我們悄然離開,誰也沒說話,誰也不願打破內心的沉思。轉了個大彎,來到一個環臂彎樑上,回首遙望,從大片松林外隱約傳來一聲聲報曉雞鳴,從遠處農舍屋頂的煙囪裏,嫋嫋升起稀疏炊煙,慢慢地飄向那魚肚白的天際。

我們在默默告別,告別這塊曾經養育父親曾讓父親一生夢牽魂繞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