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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年豬高三學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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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隻盆盛着香菜,酸菜,木耳,野蘑菇,蔥花,薑末,這些都是殺豬菜必備的佐料。我和母親已經準備齊整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可父親依舊催促,在他的世界裏,他要趕在幫襯的人到來之前,把該做的都做好。

殺年豬高三學生散文

靠近院牆支着一口大鐵鍋,這是父親從鄰家大哥那裏推回來的。一隻噴壺,兩隻塑料桶子,幾把菜刀,幾把羹匙,都擺在籬笆牆上,父親不想被人說他拖沓,殺豬接血的大鋁盆,就一隻,因爲是兩頭豬,父親唯恐不夠用。吩咐母親去借。母親不去,這輩子她最不喜歡張嘴求人。被逼得沒法子,母親硬着頭皮去五舅舅家借來了一隻大泥盆,現在這種泥盆在當地很少燒製的,所以,五舅媽極其寶貝它,再三叮囑母親仔細用,輕拿輕放。母親的一張臉就像被搧了一巴掌,熱乎乎的,既然借了,又不好不帶走。回來的時候,母親的不悅,沒有逃過父親的眼睛。父親說,等着,我下個集口就去買兩隻大鋁盆,俺又不是沒有錢。母親戳在陽光下用石舀搗蒜,從我記事起,這個石舀就在我家被重用着,直到我成爲人妻,成爲孩子的母親,它濤聲依舊活在母親的掌心。

三點的時候,母親手腳輕輕地穿戴整齊下了地,沒有驚擾熟睡中的我們。只用廚房裏那盞小燈,她早早把三個鍋竈的火點着,兩頭豬,母親晚上坐在炕上細算了一下,豬皮要吃,不賣。用開水燙掉毛,剔扒乾淨,再加上衝洗豬腸子,需要六鍋沸騰的熱水。

父親劈的柴禾碼在西面廈子裏堆積得像座小山。母親要一點一點抱進屋,現將淘洗好的大米燜好。

弟媳婦不吃紅小豆燜的飯,母親就在電飯鍋蒸了一鍋白飯。殺豬是喜慶的日子,母親的心惶惶地。豬,從十幾斤那麼點,硬是讓母親千瓢水萬瓢糠餵養成幾百斤的肥豬。在母親眼裏,它們是朋友,朝夕相處了一年多的夥伴兒。

母親到大街轉了幾圈,回來時嘴裏唸叨着,唉!這兩頭傻豬,什麼都不知道。還起來要吃的,你說,養了這麼久能沒有感情嗎?

早飯桌子上,父親說,晌午吃飯不能晚了,你倆都墊吧墊吧,一會子來人抓豬,手腳麻利些。咱不要落在他們後邊吃飯,丟人。父親吃了一勺米飯,撂了筷子繼續往三口大鍋竈底添柴禾。火苗在這寧靜的清晨發出吱吱啦啦的響聲,霞光裏,大鐵鍋內沸騰的開水嫋着白色的霧氣。

母親趁父親忙碌,拾掇了桌子,不吃了。給我們的老親戚撥打了幾次邀請電話,唯恐對方不來。

殺豬菜燉的好賴直接影響吃客的胃口,母親說,叫你五舅媽炒菜,她在屯子裏是個比較受歡迎的廚娘。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必請她出馬,烹煎炸熘炒煮蒸,那菜到她手裏一過濾就別有風味。在鄰家若有十桌以上的酒席,五舅媽去掌勺是要收紅包呢。一場子酒席最少八十元,多則二三百。

幾天前母親朝五舅媽吱聲了,她答應的倒爽快,自家人不必計較很多,五舅媽家收山,摘梨,賣倉子裏的苞米,離不了我父母相幫一把。這掌勺的事兒,小菜一碟。

八點不到,殺豬的屠夫來了。俺們張姓家族的.人,管我父親叫大爺,管我叫大姑。我在孃家同族中輩份大着呢。

“抓豬的人還沒來?”侄子悶聲問,父親往炕上放了兩盒玉溪煙,那是我弟自城裏帶回來的好煙,父親捨不得抽,擱了六個月留到殺豬這一日招待老親舊鄰。

“嘿嘿,快了,都通知了,估摸着馬上到位。”父親搓了搓被凍麻的手

“刀準備幾把?兩頭豬沒有硬頭勞力不行,俺哥家殺豬那天,你小舅子抓豬時差點被豬咬了,滿圈追着你小舅子咬。繩子結實嗎?還有接血的大鋁盆別放熱炕頭,被熱氣薰熟了灌的血腸不好吃。”侄子磨嘰了兩遍,父親應承着。這檔兒,人陸續來了,陽光也慵懶地折射進堂屋,進來的人,哈一口氣手心:艾瑪,真冷。擱哪屠戮豬?大秤備好了?上秤過一下秤,有個數。主要是母親給我家喂的豬,我知道多少斤,論斤給父母錢。糧食是吃他們的,又是母親一手養大的。毛豬當時在市場十元呢。老人不接這錢,做兒女的於心不忍。

攏共八個勞力,父親先跳進豬圈,“嘮嘮嘮”喚了幾聲,兩頭豬有些醒悟了,往常主人在餵它們吃食了,這陣子,屯子裏東家殺豬叫,西家殺豬叫,豬也明白時日無多。這一刀是宿命,擺脫不了。

幾個人把豬按倒,五花大綁後,伸一根扁擔過來,大家喊號子:一二,一二,三吶。

擡到大秤上,過了秤,一頭三百六,黃毛豬。母親在竈間繼續燒火,我舅舅端一盆豬血進來,母親問:多少斤?

我舅舅說:沒想到,長這麼大,纔不到八個月。四月份留的豬崽子,三百六!

媽就樂了,很自豪地說:俺以爲秤不上恁多,比你家那頭大!一窩的豬崽子。

黑毛豬秤了三百八,母親屋裏一趟,院外一趟。人到齊了,五舅媽扎着藍色白花小圍裙手裏拎着一把菜刀,幾隻凳子來了。

我和母親急忙迎出去,處得久了,瞭解她的秉性,喜歡挑理,就謹慎了對她。母親也提醒過我,同五舅媽說話掌握分寸。

日頭鵝蛋黃似的,掛在半空。屠戮豬的場面很熱鬧,幾個男人澆開水的,用刮刀刮毛的,沸水潑在上面,蒸騰的氣息將寒冷的冬天劈出一塊春的生機。

剔下來的豬頭,豬蹄,父親在院子牆角按了一口破鍋,豬頭豬蹄放進去,爆開的水再燙一遍,這活五舅和六舅做的細緻。

不待母親差咐,他倆分別坐一小板凳上剃毛。

這陣兒,侄子已經把豬開膛破肚,因是兩頭豬,原來殺過豬的我愛人也握着刀劈剝另一頭豬。

侄子扯着公鴨嗓吆喝:大夥抓緊啊!十一點半開飯。手頭都麻溜些,誰偷懶,俺大爺中午不給酒喝。

都嘻嘻哈哈的笑,鄰居嫂子來耍,問及豬秤了多少斤?母親與她攀談起來,年豬越大,對女人也是臉上有光。母親樂顛顛的,四月的豬崽子,臘月初秤這麼多斤,能不自豪?

五舅媽蹲下身用鐵鉤子捅了一下鍋底火,“青兒,來,咱燉酸菜!”

母親捨得給客人吃,切的全是瘦肉炒菜。五舅媽低聲說:姐,你擱點五花肉炒菜多好,誰家像你這樣大手大腳的?瘦肉留着給孩子們吃唄?”

母親說:“別介,一年到頭難得大家湊合一堆喝酒吃肉,肥肉哪個也不稀罕吃呢。可勁造!”

酸菜燉豬肉,酸瓜子燉骨頭,這兩樣是東北這旮旯最有名的殺豬菜。母親家殺豬,斷少不了酸菜和酸瓜子燉肉。木耳,野蘑菇,需要放在後面炒。

殺豬菜還有一個久負盛名,灌血腸。

老親舊鄰,城裏來的,統統叫板兒要血腸吃。

父母頂喜歡任伯伯的灌血腸手藝,他先在鉢子裏飛幾枚笨雞蛋,攪勻。然後,剁碎的蔥姜香菜隨着味素花椒大料一起倒入血盆內,進行十幾分鐘的滋潤,浸泡,讓調味品融合到血裏,再灌血。

通常是翻弄乾淨的豬腸子,兩頭繫上細繩,紮結實了,灌進血。烀豬肉的大鐵鍋不撤掉,直接在肉湯中煮血腸。

煮血腸時,柴禾火適中,不能太旺,也不可過弱。旺火唯恐血腸破皮,弱火,血腸不容易熟,時間久了,煮熟的血腸不好吃,不嫩。

烀好的肉和骨頭盛了滿滿一大泥盆,香味早就擱不住的春色一樣,滿屋子滿院落都是。

呼吸一口是肉的香!

十點鐘光景,父親在大連住的叔輩弟弟,我大叔開着豪華寶馬來了,拎着好幾箱高檔酒。

進了屋,瞅着盆裏剛撈出的骨頭肉使勁嚥了下口水:艾瑪!真香!

母親好客,立即撕扒了一大盤子瘦肉,端來一碗蒜醬油,“兄弟,來,先墊吧點!自己家別見外。”

大叔也不客氣挽了下袖子:“嘿嘿!嫂子,那俺就撒野造了!”

大連人不管什麼規矩方圓的,拿起筷子夾着大塊瘦肉蘸醬猛吃。

三張圓桌,齊刷刷的圍滿人。大人孩子都落座了,大侄子一邊切血腸,一邊說:各就各位啊!酒,肉,血腸管夠吃!”

一時間,十個熱菜,兩個涼拌菜,端來。五顏六色的菜餚,酒也上了。都忍不住掄起筷子,一開始互相謙讓幾句,不會子,就聽的杯盤交錯,嘴巴咀嚼聲聲。間夾着蹦出來的幾個飽嗝,偶爾還有敞了懷撐着了,爆出來的不雅的響屁。沒有人注意這些環節,一張張臉均埋在滿桌的殺豬菜中。

吃着吃着,有幾分飽了。就出來划拳行酒令的,女人的嘮嗑,孩子下地走動一圈坐回炕上接着吃。

親戚鄰居個個吃的紅光滿面,才發現有一個人沒吃。

她門裏一趟,門外一趟。心空蕩蕩的,她是惦記着還未回來的兒子媳婦,望着屯子裏那條通往城市的土路,心如十五隻吊桶,七上八下的。

“姐,吃飯吧,俺外甥下班不就回來了?再不吃血腸瘦肉涼了。”五舅媽催促母親。

母親環顧下堂屋內吃的意興闌珊的人,總覺得不是滋味。

那血腸剛出鍋的好吃,兒子回來晚就不好吃了。外甥單位不給假,帶回去的殺豬菜不新鮮……

本該歡歡喜喜吃殺豬菜的日子,母親被一些情愫糾纏着,架不住五舅媽磨嘰,坐下來,扒拉了幾口米飯,牙齒不好,囫圇半片吃了幾塊瘦肉,就撂下碗筷。

炕上的酒桌,男人們酒興正濃。女人與孩子肚子飽,眼珠子不飽,去外面溜達一下,回來繼續對付血腸和瘦肉。

太陽有點偏西了,這殺豬宴才散席。

母親早拾掇了一包包的殺豬菜和肉,叫親戚朋友們拎回去,老人孩子晚上吃。回頭看看泥盆裏被剔的乾淨的骨頭,幾根血腸焉頭耷腦地躺在鍋蓋上,菜盆裏也是清湯寡水了,母親嘆了口氣。弟和媳婦開車回來了,母親一臉歡喜地迎了出去。

在裏屋炕頭掩着幾樣殺豬菜,一大塊瘦肉。母親謹慎地端來,給弟和弟媳婦吃。想着母親忙碌了一小天,最後的一份心思總算塵埃落定。

這個下午出奇的暖。

兩頭豬過秤時,母親讓我們選擇,愛人說要那頭小一點的,一家三口,過了正月門,各奔東西尋求生計。吃不了那麼多肉,可不殺豬在屯子裏鄉親們面前掉價。一到臘月,有人請愛人吃豬肉,不能吃了他們的,換不上。就辛苦母親餵養一頭,殺了,請幾個實在親戚湊合熱鬧。不在那一口肉,主要是感情的交流。

就着母親家的案板,斧子,刀。把排骨剁成一包一包盛着,肘子肉切割爲一塊塊也碼在塑料袋裏。老屋養着一臺冰櫃,肥肉和肘子肉一分爲二一半裝冰櫃裏,一半由愛人騎摩托車馱回樓凍冰箱內。

這一天從凌晨三點就起來忙活到黃昏時分,母親連炕沿也沒捱上。

打點好返城的行頭,我們就離開母親家。

母親和父親站在大街上,目送了很遠很遠。

母親準備了很多日子的愛在這一天陽光似的,分享給她生命中每一個常駐的人後,她也鬆了口氣。

事實上,更深的歲月裏,殺年豬不僅僅是一個形式,更是鄉村女人們體現自身存在價值的平臺。

對故鄉的深情,無疑是有父親母親的地方。落實到細節就是常回家看看,在殺年豬那一天,和平素不交集的親朋好友將感情斟滿酒杯,一飲而盡,醉酒後,吐露一片思戀的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