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爺爺的新棉被散文

我十歲左右的那年冬天，外爺爺的病加重了。一天早飯後，娘對我說：“我去你姥姥家，看看你外爺爺。你也去嗎？”

我特別喜歡去姥姥家，因爲我小時候在姥姥家住了幾年。

那時候沒有自行車，到哪兒都是步行。我家離姥姥家有十多里路，走了半上午，就到了姥姥家。

在姥姥家的堂屋裏，靠西邊的窗前放了張小牀，外爺爺正躺在牀上，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屋裏有很多人，我姥姥舅舅們也在。娘走到外爺爺身旁，俯下身子，輕輕地喊了一聲。外爺爺睜開眼，看到娘微笑着說：“你怎麼來了？”

娘說：“我來看看你，你好點了嗎？”

這時候，我也走到外爺爺身邊，喊了一聲：“外爺爺。”

外爺爺臉上的皺紋都綻開了。他努力撐起身子。娘把他扶起來。他伸出枯瘦的大手輕輕地撫摸着我的頭：“又長高了。想外爺爺嗎？”

我說：“想。”

外爺爺笑得更開心了。但他的身子卻在發抖。娘看着他牀上蓋着的一個破棉被問：“達（我們這兒稱呼父親），你冷嗎？”

外爺爺說：“冷。”

娘用手摸了摸薄薄的被子，嘆了一口氣說：“太薄了！天這麼冷，就蓋這一牀被子，怎麼受得了？”

姥姥在旁邊流着淚，想說什麼，又沒有說。

我看了看被子，有的地方都露出了棉絮。我又看了看外爺爺。他眼裏噙着淚水，輕輕地對娘說；“不要緊，我習慣了。”

吃中午飯時，娘對姥姥說：“娘，我家裏還有一些棉絨子，下午我回趟家，把棉絨子拿來，再去供銷社買兩塊布，說什麼也得給達做一牀新被子。”娘說着又流淚了。姥姥也含着淚問：“你有錢買布嗎？”

娘說：“有。吃了飯我就走。”

飯後，娘走了。一直到天很晚了纔回來。她帶來了棉絨子，還有被單和被裏。我感到奇怪，因爲我知道家裏沒有棉絨子。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娘回到家，滿村借錢。又去離家十里遠的彈棉的地方買棉絨子。再到供銷社買布。準備齊了，還要趕十多里路到姥姥家。整整一下午，連一口水也沒來得及喝。

晚飯後，娘和姥姥點起煤油燈，連夜套被子。我在旁邊，有時候幫娘穿穿線。夜很深了，娘讓我先在旁邊的牀上睡。半夜裏，我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娘和姥姥還在昏暗的油燈下套着被子。

第二天起牀後，我去看外爺爺。他已經貼身蓋上了新被子，舊被子蓋在了上面。娘正和外爺爺說着話。我聽見外爺爺高興地說；“新被子真暖和啊！”娘聽了，笑得很開心。

過了幾天，我和娘先回家了。沒過多久，有一天早晨，我姥姥家的一個人來了我家。他和娘說了幾句話，娘就哭了起來。然後，那個人走了。娘坐在地上痛哭。哭過一陣後，娘對我說：“你外爺爺走了。”

我問：“外爺爺去哪兒了？”

娘哭着說：“去了我們永遠都見不到的地方。”

早飯後，娘就領着我去了姥姥家。還沒有進村，娘就放聲哭起來。一直到姥姥家。我看見姥姥家門口掛着白色的帳子。好多人進進出出的，我大都不認識。我知道外爺爺去世了，我見過好多這樣的場面。人死後，家裏就會有很多人，就會掛白色的帳子，還要把死去的人放在屋正中間。

我隨着娘進了院子。我看見屋正中間也放着一張牀，外爺爺就躺在那個牀上，那正是他生前睡的牀。只是，牀上蓋的還是那條舊被子。

娘在前面哭，我在後面哭。娘進了屋就在外爺爺的靈牀西邊哭。我也哭着跪在了靈牀前。屋裏也是哭聲一片。過了一會，我舅舅過來拉起了我。我娘我姨她們還在哭。

終於，都不哭了。娘看了看外爺爺的舊被子，問姥姥她們：“怎麼沒蓋新被子啊？”

姥姥說：“那牀新的不捨得讓他帶走。我知道你做這牀被子也不容易，完了事，你把它帶回家吧。反正是自己人，又不是傳染病。”

娘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現在達一個人走了……也沒人再照顧他了……這牀新被子就讓他帶走吧……我們日子再苦……總能熬過去的！”

姥姥嘆了一口氣，就去把新被子拿了過來。娘把新被子蓋在了外面。一邊蓋一邊對外爺爺說：“達……那邊冷……你帶着新被子暖和……以後……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娘泣不成聲，大家又都隨着哭起來。我想起了外爺爺對我的疼愛，往事歷歷在目。有一次，外爺爺去我家。走時我非跟着去，娘同意了。外爺爺揹着我，一路有說有笑，累了就坐在路邊歇歇。走到河岸的橋頭上，路邊有個賣花生的，外爺爺就給我買了一小把。他剝開一個填進我嘴裏，看我高興的`樣子，他不斷地哈哈地笑着。後來，外爺爺買了一個獨輪車。趕集時，他就用獨輪車推着我。每一次，都會給我買一些吃的。回來時，獨輪車一邊是買的東西，一邊是我。外爺爺推得穩穩當當，身上像有使不完的勁。

可不知爲什麼，外爺爺剛五十多歲，就得了病。夏天時，我去姥姥家，我沒看見外爺爺，就問姥姥；“外爺爺呢？”姥姥告訴我，外爺爺在路邊的樹下乘涼。我就飛跑着去找。路邊的樹蔭下，外爺爺穿着一個單褲，光着上身，坐在一張破席上。他旁邊還放了一個柺棍。我高喊着：“外爺爺！外爺爺！”一路小跑扎進了他懷裏，他一邊笑一邊抱着我問；“你怎麼來了？你娘來了嗎？”

我說：“娘在家裏呢。”

外爺爺就用手撫摸着我的頭，一邊笑一邊和我說話。只是，我看見外爺爺的臉有點黃，說話也顯得有氣無力。可他笑得是那樣開心，他的手是那樣溫暖。如今，外爺爺走了，我再也得不到他的撫愛了……

外爺爺永遠離開了我，但是，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印在我的腦海裏。還有那一牀新棉被，常常清晰地出現在我面前。我想，有那牀新棉被的溫暖，天堂裏的外爺爺應該不會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