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錢兒飯的散文

猶如我肚子裏的蛔蟲一樣，當我正眼饞榆樹上那些鮮嫩的榆錢兒時，老公就很適時地摘了一大袋子回來。

老公摘的榆錢兒又大又綠，一簇簇疊生在一起，挨挨擠擠的，像一堆圓圓的綠銅錢在開大會，這讓我欣喜異常。要知道，我和同事們先前去找的那些榆樹上的榆錢兒，小得都如未斷奶的孩子，嬌嬌嫩嫩的彷彿永遠也長不大似的，看到這飽滿青翠的榆錢兒，一縷清香爽甜的味道擋不住地直往鼻孔裏鑽。趕緊誇獎他一番，並鼓勵他再接再厲，快快洗淨榆錢兒蒸成榆錢兒飯來吃。

老公也不負厚望，一番忙碌之後，蒸熟的榆錢兒飯就被端上了桌。那尚且帶着幾分青綠的榆錢兒，在被白麪拌過並攤在籠布上蒸熟後，依然呈現出一種翠白瑩潤且微微泛黃的色澤，榆錢兒們那圓圓的身形依稀可辨，只不過已沒有了鬆散慵懶的開會狀態，而是被輔以麪粉，牢牢地裹挾在了一起，猶如一羣有着深厚感情的革命戰友，生死團結在一起。此時，嫋嫋的清香味兒便瀰漫在家中，那味道里，有着春芽的鮮香，有着榆錢兒的甜潤，還有着麪粉特有的麥香味道，混合在一起，便彷彿是大自然那摻雜着花草香、泥土香和清風氣息的味道，頃刻間就將人陶醉得一塌糊塗，味蕾也條件反射般的被調動了起來。

如此美好的視覺與嗅覺感受，怎少得了一頓大快朵頤呢？於是，搗了蒜泥，加醋、香油和少許辣椒調汁，將蒸好的榆錢兒飯蘸了來吃，竟也是一種久違的獨特而天然的美味。伴着這春日裏生機勃勃的光陰，感覺這口中所吞食的綠色，也帶了幾許幸福甜蜜的味道，這味道不僅是春天特有的味道，還有着一絲對往昔歲月的回憶，以及一路走來的無盡感慨。

榆錢兒不是什麼稀罕物，卻總是牽動人的心懷，尤其是對於鄉村裏走出來的孩子來說，它圓圓的身形、翠綠的色澤，猶如純真無邪的兒時歲月一樣，總將一份難忘的懷念帶給如今歷了滄桑的我們。每當春天來臨，最先報春的柳樹那柔軟的枝條上，陸續探出一個一個的綠色小腦袋，繼而在春風春雨的滋潤和暖陽的撫慰下，欣欣然地舒展起了新生的希望。這時，眸光總會忍不住掃過身邊那些紛紛繁繁的樹種，以期能從中覓得一些春天的痕跡。

除柳樹可作爲春的先行者外，榆樹也不甘落後，鬥志昂揚地緊隨其後。當城市鄉村剛剛被星星點點的鵝黃塗上一層淡淡的希冀時，榆樹的枝條上也便有了蠢蠢欲動的騷亂，先是萌動出一簇簇深褐色毛茸茸的“芽花”，醞釀一場伏擊戰似的，靜悄悄地窺探着合適的時機。而一旦連續幾日風和日麗，氣溫漸升，這些褐色“芽花”的身體裏就會冒出一簇簇鮮嫩的新綠來，像一隻只探頭探腦的鼴鼠般，鑽出泥土，東張西望地想要竄出來尋找自由。而當你不經意間再擡眼去看時，似乎只是一轉眼的功夫，這些碧綠青翠的榆錢兒便已長到黃豆大小，使你忍不住就想先行採了來吃。

前些日子，我和同事們便做了一回“急不可耐”的吃貨。利用午休時間，我們在單位裏那些大大小小自由生長着的榆樹間來回巡視，高的夠不着，小的又大多還未發育成熟，不結榆錢兒。待一些不高不矮又有枝條低垂、且碩果累累的榆樹出現在眼前時，無異於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我們這羣吃貨高興得手舞足蹈，蜂擁而上，刷刷地捋下那些鮮嫩的榆錢兒，直到踮着腳尖都再也夠不着了爲止。之後，卻又爲這些尚在生長中的榆錢兒感到惋惜，它們纔剛剛看到這個世界的美麗，就不幸葬身於我們之手，真是罪過！我們一邊“譴責”自己，一邊又盼望着它們能再長大一點，若長到飽滿時再來採，豈不美哉？

民以食爲天！或許是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對於這些大自然“野味”的記憶，也或許是對過去艱苦年代的緬懷和對現在生活的珍視，抑或只是喜歡這純天然食物的鮮美口感，或是得益於榆錢“餘錢”的美好寓意，使得很多人在春季都喜歡採食榆錢兒，且好評如潮，過口難忘。這樣一種純天然美食，綠色無污染，健康又美味，踏青時採來，既欣賞了春日美景，又收穫了味蕾上的`享受，可謂現代人接觸自然的一種獨特方式。

兒時在鄉村，因了當時的物質條件所限，春天時採食過各種各樣的嫩芽，其中以柳芽最爲鮮嫩可口，其次是楊樹的嫩芽，略帶苦澀。這些東西我們或涼拌、或蒸炒，都曾經做爲一種食物補充，在那個困苦年代的青黃不接之際，成爲我們味蕾上永遠的留痕。而那些春日裏從泥土中鑽出的茅草尖，就像現在孩子們手中的棒棒糖一樣，甜潤了那時我們的心，並和那些一串一串的鮮嫩榆錢兒和清香槐花一起，成爲點綴粗陋飲食的可口“零食”，在那些清苦的歲月裏，無疑給過我們很多美好的記憶。

萬物復甦的春天，那些肥嫩的榆錢兒是鄉村孩子們垂涎的目標。我們或站在牆頭上採摘，或爬上樹折下結滿榆錢兒的枝椏給下面的夥伴採摘，或是坐在高高的樹杈上邊摘邊吃，清香脆甜的味道便悠悠盪漾在脣齒之間，圓圓的心願也似圓圓的榆錢兒一樣，浮動在稚氣可愛的臉上。摘回家的榆錢兒被母親一番認真淘洗後，或蒸成可口的榆錢兒飯，或烙成榆錢兒菜餅，一時間清香四溢，勾人食慾。於是，和一同採摘榆錢兒的夥伴們一起共享美食，倒也其樂融融。

過去鄉村的榆樹多，兒時與榆錢兒有關的記憶便也層出不窮，處處可見的榆樹，將春天妝扮成了一片片綠色的花海，於枝頭搖曳着希望，也於心田盪漾着春光。那時的榆樹，多作爲修房建屋的房梁木料和製作傢俱的板材來源，因其木質堅硬、柔韌性好、強度高、脈絡清晰、紋理多姿等特點而備受人們喜愛，素有“華北木材之冠”的美譽。不光人們喜歡種榆樹，榆樹的自生能力也很強，種子落地生根發芽長出的小樹苗隨處可見，生命力也很頑強，因而榆樹可以說是鄉村最普遍、最常見的一個樹種。也因此，榆錢兒對於我們來說，如同身邊來來往往的小夥伴一樣熟悉，也如同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一樣有感情，它們伴隨自己年復一年地走過青澀歲月，從故鄉那陳舊的村落走進城市高樓大廈拼接的繁華里。

榆樹在城市裏並不多見。城市的街道兩旁多以法國梧桐妝點，近年來又增添了銀杏樹、欒樹、合歡樹等作爲行道樹來種植。而榆樹似乎天生充滿着泥土氣息，上不了大雅之堂，它們只能在城市公園的一隅、街道衚衕的角落以及老舊廠區的院落裏存在着，以一種淳樸而淡然世外的姿態存在着，卻每年的春天都將那豐厚而香甜的榆錢兒悄悄地掛滿枝頭，以此來回饋春風春雨的滋養。它們很普通、很樸素，就像是被風從遙遠的鄉村土地上刮到了城市裏一樣，怯怯地注視着燈紅酒綠的繁華，靜守着自身的樸實和平庸。而在城市的傢俱城或木材加工廠，又有多少高檔的實木傢俱或製造中的板材來自於外表普通、質地堅韌的榆樹？即使如此普通的樹種，也有它自身存在的價值，每一種看似平凡的事物，或許都有着我們不易感知的內涵，“榆木疙瘩”之外，是一種堅守本真、柔韌堅硬、通達內秀的獨特品質。

如此，再看那些青翠肥綠的榆錢兒時，內心便多了一份歡喜和欣賞。我們採下的是榆錢兒，是榆樹對於春天的情感表白，是它們結下的果實。但更多的它們的種子會一天天成熟，並在清風的吹送下，飄向四面八方，紮根於任意一方適宜的泥土，從而孕育希望、發芽生長。它們圓圓薄薄的身影，加之中間的橢圓形凸起，像一枚枚小小的銅錢，帶來了吉祥完滿的寓意和嚮往，嚮往春天的美好，嚮往新生的希望，嚮往鬱鬱蔥蔥的未來……

榆錢兒飯帶來了味覺上的享受，也給予了心理上的小小震撼。於是，這口中所嚼食着的，便不再只是榆錢兒，而是我們已然逝去的過往和那些尚未實現的期盼。榆錢兒飯清香可口，營養豐富，它滋養了我們的味蕾，也芬芳了我們的靈魂，讓我們在如今日益繁華的現實環境下，還能返璞歸真，爲一種自然的“野味”而念念不忘，也爲這樸素堅韌的樹種而自此刮目。

一股清爽香甜的味道撲鼻而來，原來是老公喜歡吃的榆錢兒玉米麪窩頭出鍋了，相比之前我喜歡的榆錢兒蒸飯，他更喜歡吃這個，而且是就着油烹辣椒吃。不同的吃法，不同的感覺，但榆錢兒帶來的味覺享受和樂趣卻是一樣的。

若能在春季裏採摘榆錢兒來吃，一定不要錯過品食的機會，因爲那些鮮嫩圓潤的綠色裏，不僅有着品嚐不盡的春的味道，還有着舊時光以及人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