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賞：母親孩兒想念您

“喳、喳、喳，喳、喳、喳……”一隻喜鵲連續幾天都在門前的大樹枝上叫個不停。按照農村說法，喜鵲叫，不是有喜事，就是有貴客登門。

的確，連續幾天家裏都有客人到來。大姐回來了，二哥回來了，三哥回來了，小妹回來了，媳婦、姑爺、侄兒、侄女回來了，隨即，親戚、朋友、友鄰全都來了，近百口人在這個既不是過年，也不是父母生日的時候聚在了一起，使得小小的農家院落擁擠起來。

要是以前，看到這熱鬧的場面，母親的臉上會笑成一朵花，然後樂顛顛地忙着弄兒女們喜歡的飯菜。而今，我們看到的是，母親因爲病痛的折磨而有些扭曲、變形的臉；看到的是，母親那睡不能睡，坐不能坐，躺不能躺的痛苦模樣，甚至連這個樣子的母親也沒能看到兩天，我們全成了沒孃的孩子。此時，那平時聽來很悅耳的喜鵲叫聲，在我們耳中也變成了一片嗚咽之音。

母親的離去，讓我們七個兒女經歷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悲痛。

母親生不逢時，生於戰亂年代，經歷了生活困難時期。在兒女的眼中，母親從未考慮過自己，她就像一個陀螺，永遠都在不知疲倦地轉，因爲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容許她停留下來。爲了兒女們不捱餓，不受凍，有書讀，母親含辛茹苦，不但省吃儉用，通常還在參加完生產隊的勞動和做完所有家務活後，還拖着疲憊的身軀，在昏黃的油燈下，爲我們縫製衣物，趕做布鞋，有時還要託鄰居老太偷偷帶到集市上換些錢。夏天的中午，別人都在家裏午休，她不是到山上割蓑草，就是去挖貓耳姜、黃姜等中藥材去換錢。畢竟人不是陀螺，因爲缺乏營養，長期勞累，有很多次昏倒在幹活的`地裏。

而在別人的眼中，母親不僅是個持家能手，還是一個極有善心的好人。凡是生活有困難的人家，都或多或少得到過她的幫助；對孤寡老人，她時常幫着做些體力活，生病時精心護理，遇上家裏有好吃的，不是把老人請到家裏來吃，就是送一份過去。有一個雨天，鄰居侯姨的房子漏雨，母親叫兒媳去幫着弄，兒媳見外邊雨很大，就想等雨停後再去，不想母親生了很大的氣，好久不理兒媳婦。像母親這樣的好人，本應該長命百歲，應該過上好日子，好好享福，但她卻事與願違地患上了讓她致命的腦萎縮。

2006年春節前夕，母親的鼻子有些不舒服，有種被煙薰的感覺，說話的聲音嗡聲嗡氣，在電話中聽起來有些像哭聲。我們都以爲她跟往常一樣，過一段時間就會沒事，加之她自己會很多治病的小偏方，就沒引起我們重視。殊不知，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這種狀況也沒改變，春節後一段時間纔去縣醫院檢查，找到鼻喉科，說是鼻咽炎，吃了藥一點也沒有好轉。後來再去通過CT檢查，診斷是腦萎縮。醫生責怪我們，如果開始發病就去醫治，還有治癒的可能，此時已經無法治癒了。我們不相信那個醫生的話，把母親帶到省城的大醫院檢查，得到相同結論，我們連腸子都悔青了。

三哥在大醫院爲母親開了好多藥吃，但沒有多少效果，家裏人不甘心就此作罷，四處打聽治這個病的良醫，總希望遇上一個江湖奇醫。每換一個醫生，開頭一付藥吃了效果都很好，讓我們從絕望中看到了些許希望，再接着吃，不但沒用，反而變得更重，又讓我們的希望跌至低谷。

母親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了，她卻一點也不悲觀，而是坦然面對，她提早就把她和父親的壽衣做好，把以後棺木中要放置的東西準備好，她說兒女們年輕不懂那些，免得到時手忙腳亂。在感覺好些的時候，她還堅持給兒女們做鞋墊，收乾菜。有時候，還要到地裏去給我們摘鮮菜。在收穫核桃後的一天，我回去看她，她早已在院壩邊等我了，見到我，她顯得很高興，趕忙到屋裏拿出一隻膠袖套，從裏面掏出好些核桃，同時給我指指核桃樹，我立即明白了，這些核桃是先前沒有收完，後來又慢慢掉下來的。母親知道我喜歡吃鮮核桃，拖着病體一天一天到地裏去尋來，收藏在不易乾的膠袖套裏，等我回去吃。吃着核桃，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

隨着時間的推移，母親的病越來越嚴重，她早已說不出話來，只靠手勢與大家交流。想起以往，一見面，她不停地對我們說話，遠的、近的，過去的、當時的，自己的、他人的，像要把好久沒說過的話一齊說完，但是，我們總是嫌她煩，沒有耐心聽。現在，想聽也沒機會了，想想就讓人難過。國慶節回去，見母親又消瘦了許多，她比劃着告訴我，她喉嚨不舒服，鼻子不舒服，心窩裏難受，頭和頸部痠痛，還張嘴讓我看，她的舌頭已經向後縮了一截。爲她按摩肩和頸部時，發現她身上只剩下一層皮了。我的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淌，有什麼比看着自己至親至愛的人生病，而自己又無能爲力更痛苦呢！我多麼希望能出現一個神話故事中的神仙，用她的仙手輕輕一指，就把母親身上的病魔給驅走啊。記得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有人對我說薰衣草可以治我母親的病。我以爲是神仙在指點我，醒來後就把薰衣草拿給母親泡水喝，但母親喝後一點效果也沒有，我所有的幻想全部化爲泡影。眼睜睜地看着母親一點一點失去生命，我們心如刀割。

在最後的12天裏，母親先還可以吃點芝麻糊、藕粉，後來什麼東西也吃不下了，僅靠喝點葡萄糖水維持生命。她的身體極度虛弱，不知是她內臟發生粘連，還是消化器官萎縮或者飢餓，導致她坐不能坐，睡不能睡，躺不能躺，只能蜷伏在牀上，兩隻手不停地交換着以支撐頭部，每換一個姿勢前後間隔不到一分鐘。儘管病痛如此折磨她，她心中裝的依然是兒孫的事。去世前的那個晚上，母親還有一些心事放不下。在衆多子孫中，她先拉着最小孫兒的手不放。小孫兒有些貪玩，不愛學習，讓她很不放心。直到小孫兒說他以後要聽大人的話，好好學習，她才把手放開，然後她又拉着經濟狀況比較好的三哥的手。三哥知道她的意思，希望他以後在其他兄妹有困難時出手相助。三哥向她作了保證，以後誰有困難一定幫忙。母親所有的牽掛全都了了，第二天早上近6點的時候放心地走了，去得十分安詳。

母親走了，我們慶幸她終於得到了解脫；母親走了，給了我們生命，又把我們培養成人的母親走了，我們又是多麼的不甘，總覺得不是事實，認爲她只是睡着了，不久就會醒來。我們靜靜地守在她的牀前，生怕將多天沒有睡覺的母親吵醒。也許母親太累，她只願就這樣睡下去；也許她覺得活人太苦，不想再回到這個紛繁複雜的人世來。自始至終我們都沒有發出一點哭聲，怕把母親吵醒，更怕她“遭罪”。因爲有老人告訴我們，如果有哭聲，來帶母親走的小鬼就會遷怒於她，對她用刑。爲了母親，我們寧信其有，默默地爲母親穿衣、裝殮。

母親的善良，母親的無私，使得她生前有很好的人緣。她去世後，親朋好友，左鄰右舍，全都來了，對她的離去深表遺憾，深感悲痛。因爲她的善良，她的無私，天地都被感動了，去世的那幾天，天一直陰沉沉的，出殯那天甚至還下起了小雨，老天也在爲她哀悼啊！

母親離去的那天，是立春的第二天，離過年也只有12天了，我絲毫沒有感受到春節來臨的喜悅，也絲毫沒有感受到春天的溫暖，反而覺得渾身比冬天還要寒冷。那幾天，儘管家裏進進出出那麼多人，我卻有置身孤島的荒涼寂寞感受。

回想母親生前的種種，我們爲她寫了一副輓聯，上聯：一生辛勞爲兒女。下聯：積善成德潤子孫。橫批：德澤後世。三哥還寫了一篇悼詞，高度概括了母親的一生。在母親下葬前，念得在場的人淚如雨下。看着母親被一步步擡出堂屋，一點點被黃土掩埋，我的心有如撕裂般疼痛，眼前是模糊一片。

母親下葬的那個午後我就走了。按我們那兒的風俗，親人去世後，前七個七兒女都應回去燒紙錢。雖然我距家只有十多公里路程，至今已有幾個月了，我一次也沒有回去，我還不知道母親的墳壘成什麼樣子。

母親啊，要是您泉下有知，您可否原諒女兒的不孝？其實，我並不是不孝，我是害怕回去，害怕回去經歷沒有您的落寞，害怕看到您一個人孤零零在荒郊野地。其實，女兒太想您了，常常在想您中睡去，又在想您中醒來，想您的音容笑貌，想您的寬厚仁慈，想您的樸實無私，想您那無邊的深深母愛。想您的夜晚，我常常仰望天空，因爲有人說，人去世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我找來找去，不知道哪顆是您，只見每一顆星星都眨着眼睛。母親呵，是您在看着我們嗎？您也在想念我們嗎？好多時候，我都不由自主地哭着唱那首《母親，你在哪裏》的歌：

雁陣兒飛來飛去白雲裏

經過那萬里可曾看仔細

雁兒呀我想問你

我的母親可有消息

秋風那吹得楓葉亂飄蕩

噓寒啊問暖缺少那親孃

母親呀我想問你

天涯茫茫

您在何方

明知那黃泉難歸

我們仍在癡心等待

我的母親呀

等着您

等着您

等您入夢來

兒時的情景似夢般依稀

母愛的溫暖永遠難忘記

母親呀我真想您

恨不能夠時光倒移

母親呵，您可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