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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夜豬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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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這個標題,是因爲有天夜裏去郊外一朋友家,路經一屠宰點,聽到了久違的殺豬聲,很自然地想起了若干年前的一段日子,那時節,幾乎每天都有“半夜豬叫”基本定時向我陋室和耳邊激情播放。

懷念夜豬散文

那也就是普通的生豬,卻是我不時懷念的“夜豬”。那淒厲而痛快的叫聲,簡直就是生命的絕唱!屠宰場美夢正酣的豬們被依次“飲刀成一快”,在睡意朦朧中發出豬生最後的最強音,享受這極速、極度的超託,一腔熱血噴濺生命的燦爛,滿身好肉飄香千萬口鐵鍋。再一對照去年黃浦江上屍身漂泊、腐爛發臭的後裔們,相形之下是何等的不堪,何等的窩囊!它們是怎樣窩窩囊囊結束生命的,恐怕連它們自己也搞不清,只有屍身在漂流,冤魂在追索吧。

我這人,不知怎的,有時候一任自己的意識莫名其妙地胡亂遊走,有點像弗洛伊德的“意識流”吧。“半夜豬叫”沒來得及細想,轉眼又跳到了已故老母親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夜豬子”。

其實,她老說話一向很文明的,只是不知爲何喜歡“以豬喻人”,以致形成這麼個口頭禪的。

“夜豬子”,與其說是咒罵,不如說是一種特有的暱稱。不是跟她親密無間的人,不是她特別疼愛或憐惜的人,還享受不到呢。儘管她說出來的口氣也聽不出什麼溫柔的意味,可只要瞧那眼神,那柔柔的光波就就出賣了故作嗔怒的本意。更有那下意識的舉動,讓我們看到她老總是爲家中一干“夜豬子”活着,彷彿無視她自己的存在似的。

比如說吧,一大家子圍桌吃飯的時候,她老牢牢把着餐桌掌勺權,把包括豬肉在內的“好菜”往家庭成員飯碗裏送個不休,而自己總是象徵性地用筷子尖尖夾一點點,淺嘗輒止,然後一個勁地把我們回敬到她碗裏的“好菜”完璧歸趙。還一個勁地佯怒道:“夜豬子,真是些夜豬子!我都吃膩了,你們莫管我,吃自己的豬食去。”

她老很少開玩笑,也不懂什麼幽默,可總是有意無意間把豬肉叫做“豬食”。那時候豬肉基本成了尋常百姓家餐桌上的不可或缺的點綴,爲此,我曾同她討論一個俗語,因爲我兒子她孫子常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爲什麼大人們總愛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路嗎’?”

因爲,以他6歲的人生經歷,豬肉吃了不少,可豬走路從未觀賞過。

“答案好簡單吖,夜豬子。你不會同他說嗎,現在生活條件好了,豬多了,都圈養了,肉有得吃了,街上伢子肉是吃膩了,可就是看不到活豬影子,當然更看不到豬走路嘍。不比以前啦,那些餵豬的,放豬的,夜豬子一樣地勞作,成天看着豬走,趕着豬走,卻就是窮得吃不到豬肉哦。”

我總認爲有些慣用俗語叫順口了沒啥,可要是考究起來卻滿不是那麼回事兒,至少是因時過境遷,理解主體發生些許質的變化,便使那俗語的引申義比喻義變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我把老人如此經典的解釋轉告給兒子。兒子小腦袋晃了晃,眼珠子眨了眨,然後鄭重其事的宣佈:今年過年後,我要同你們一起去八字哨,看看文伯伯家的豬怎樣走路的`。

這願望很快就實現了。文三爺家的豬一出現孩兒眼中,就是一個驚豔亮相:白白淨淨的身軀,由四條同樣白淨的短腿支撐着,在後門那塊草坪上優哉遊哉地散着步,叫小傢伙羨慕得不得了,連呼“乖豬,乖豬!奶奶幹嘛叫夜豬子?”,還不由自主俯下身子,手足並用學着小豬邁方步呢。

九十年代初,我家附近冒出了一個生豬屠宰場。萬籟俱寂的夜晚,常有哇哇亂叫的殺豬聲傳來,剛開始那幾天,那聲音一如淒厲的鬼哭狼嚎叫人不寒而慄。不過,聽神經一旦備受薰陶,沒幾天就處之淡然了。有一次,我聽那此起彼伏的高分貝嘯叫,宛如聽一曲英勇就義的曲子一樣。覺得爲豬一世,能得以如此痛快了結,也算是豬盡其用不愧豬生了。儘管老孃親沒同我們住一塊,可那段日子,我記得“夜豬子”在老孃親嘴裏出現的頻率更高了,不知是心靈感應還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夜豬子的來歷?我問媽媽。

媽媽搖搖頭,沉默良久,終於還是說出了“夜豬子”在她人生歷程中的不同凡響,居然在一定程度上決定着她的人生軌跡。那是抗戰期間吧,媽媽正是豆蔻年華,初中畢業了,躊躇滿志,想報考中師,將來也好有個出身。可家裏不是很想送,更重要的是缺乏自信,考不上,可太沒面子了。在決定是否報名的前一天晚上,媽媽做了個夢,夢見窗外月明星稀,如水的月光潑灑在地上,投下斑斑樹影。忽然樹影中疊印着一隻豬的黑影。定睛一看,赫然一隻黑豬子,沿着樹影的根部走到樹梢,而樹梢(影子)恰巧搭在窗臺上。眼看黑豬要拱開窗戶竄進來了。媽媽脫口而出“夜豬,夜豬,夜豬子!”,就這樣把自己從睡夢中叫醒來了,連同一身的冷汗。

外公一解夢,好兆頭,乖乖女,去報考吧。夜豬助力啊,神授天意呀。

媽媽就這樣由一頭夜豬開路,一步一個腳印地進入了小學教師隊伍。

有天晚上,第一輪血腥的屠宰把聲聲悽切韻韻淋漓的一連串豬叫傳送過後,我不禁涌起爲夜豬即席賦詩的衝動。當時自認爲有郭沫若抓住靈感,刷刷刷寫起詩來,其急切之狀,好幾次把鉛筆寫斷的態勢。當時似乎連自己也給感動了,可惜沒留底稿,憑自己粗淺的記憶,還記得其中幾句,不妨用做本文結尾吧:

夜夜聞豬叫,

罵名襲心頭。

一句口頭禪,

老媽唱不休。

舐犢千古意,

春暉豈可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