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二爸散文

人去世後，時間就好像過的快了，不知不覺中會有了日子，到今天我才猛然意識到離開我二爸也有了兩個月的時間。我二爸是今年正月初六午時去世，正月初九日安葬的。我還記得安葬他的那天早晨，天氣異常寒冷，刺骨的山風把我們頭上雪白的孝紗撩拔而起，白啦啦的一片淒涼，悲愴的嗩吶聲終掩不住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透過模糊的淚水，看到所有的花圈、紙錢一起點燃成熊熊的烈火，二爸的靈柩慢慢的沉落在數幾米的土坑，漸漸的被推進幽靜肅穆的墓洞後，隨着那如雨如煙的黃土被十幾張鐵掀凝重的揚起，在天際之間緩緩的劃過道道清晰的半弧，然後才紛紛揚揚地灑落而下，眨眼間二爸的墓穴就變成一座如山的土墳，那一刻，我知道二爸的一生就像那半弧最終劃成了圓圈，永遠離開了我，日後就是時光如許，我們也再無相見的日子了。

二爸的離世，讓我難過了好久，朋友勸我說:“老人已是耄耋之年，壽終正寢也是享了福，你不必太傷感！”我同時也明白，每一個人不是萬壽延年，永遠長生不老，最終都會撒手人寰，和親人離別世去，可是沒有人會體會到我和二爸在骨骼裏隱祕的那種深厚的父子感情和那份刻骨銘心的親情，我倆父子情緣宛如蓮蒂相連，難分難捨，沒有了二爸，我感覺就像嬰兒突然喪乳一般，淚潰悲慟至極。我的父母雖然給予了我的生命，卻是我二爸培養我長大成人，他對我的恩情，我厚重的銘刻在了心中！曾經的我，恰似一隻迷失了方向的羔羊，長久踽踽徘徊在空曠迷茫的荒野，是二爸牽着我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了出來。我常想，生命當中假如沒有我二爸，沒有他對我從小的啓蒙，沒有他毅然讓我讀書求知，沒有他堅持資助我走完學習道路，我可能還禁錮着精神，到了今天，心靈裏還洇染着一種愚昧和無知，渾渾噩噩的生存着，既享受不到充實快樂的人生，更沒有幸福溫磬的家庭。二爸沒有了，可我老覺得他還在活着，甚至在幻想中想接到他打來的一個電話，和他再開心的拉拉家常。每到深夜，我就獨自一個人靜下來，想着二爸在世時爲我做的一切，當回顧起我們一路走來的風風雨雨時，情不自禁間輕聲地發出了呼喚。在聲聲的呼喚中，滑落了臉上顆顆淚珠，也勾起了心裏隱隱的懷舊情愫，縷縷思念會在瞬間瀰漫清新，好多往事在眼前不斷浮現！

懷念二爸，我就首先想到那個盤曲了我們家族幾代人濃濃親情虯根的老院子，院子門前那棵樹身皸裂，卻枝繁葉茂的槐花樹，還有那斑駁脫落的舊窯洞和那簡陋寒酸的土坯房，都見證了二爸對我的殷殷關愛。在這個老院子，爺爺奶奶養育了我二爸共姊妹六個。在他們兄弟姐妹當中，二爸最優秀，讀的書也多，當年在供銷社就有了份工作，當爺爺歲數漸漸大的時候，家裏大小的事情都壓在了二爸的肩上，二爸要一邊照顧着兩老人生活，一邊幫扶着兄弟姐妹前行，辛苦忙碌而毫無怨言。我沒有見過爺爺的面，好多家事是我懂事以後才慢慢知道的。聽說我爺爺晚年有病時，只是二爸一個人帶着他去了西安醫院檢查，那時期家裏很窮，二爸省吃儉用，傾其所有，千方百計的去醫治，最終爺爺卻因醫治無效而去世後，是二爸一個人主事，忍着內心的悲傷，身體強撐着安排了爺爺的後事。在我家裏，至今還保存着一張爺爺和二爸看病時在西安鐘樓附近的黑白照片，看相片上的二爸那時還不到三十歲，已俏瘦而顯疲憊，他依偎在自已父親的身旁情意拳拳，看的人感動不已。

在二爸弟兄當中，我父親最爲可憐，他和我母親都是本本分分的農民，倆人木訥實在，不知會過日子和照顧兒女，當我一呱呱墜地，也就泅浮在命運的苦水中，但有我的二爸，這水苦澀的濃度也稀釋了好多。二爸對我們沒有拋棄，平時多是憐愛照管，買衣送物，不計其數，對我也傾盡了父愛。當我五歲時，母親卻不幸墜崖亡故，年齡尚小的我至今還能記起是二爸應付着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頂着巨大的壓力安葬了我母親，之後，視我如己出，更加百般呵護，我這顆孤零的小草，在二爸身上咂吸到了親情的甘露。那年代農村人不太注重孩子的學習，好多條件好點的家庭都會讓孩子不上學或輟學，所以當時像我那樣的家庭情況，想要上學的確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我剛剛到了上學年齡，二爸就毫不猶豫的把我送進了學校大門。

“再難都要讓娃去念書，這是關乎娃一輩子前途的大事啊！”這是二爸當年對老師說的話，就是二爸這句樸實的話，才使我踏入了知識的殿堂，打開了自我封閉的窗櫺，更重要的是編織出了我往後美好的未來。也許當年的這個編織在別人眼裏看起來簡單而又平淡，可它編的是我家族的前途，織的是我親人的希望。這件事，讓我一輩子都感激不完我二爸的恩德。

因爲一直有二爸的資助，所以我很靜心無憂的讀書，終於順利的讀到了高中。可是，命運好像老和我過不去，再次讓我面臨上了困境。我剛一上高中，奶奶就因高血壓引起癱瘓不能自理，家裏的狀況一下子又跌入了冰窖。每次我從學校回家，看見的是父親匍匐在炕前給奶奶燒炕取暖，奶奶卻爬在炕頭咿咿呀呀，言語不清的給父親說着什麼，弟弟智障又不知遊逛在哪裏去了。痛苦中，我只能恨蒼天不公，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去選擇和逃避呢！每當我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回頭翹望那個破碎的家，肩上揹着自己做的酸蒸饃，手心裏攥緊父親塞給我他積攢下的幾張連他自己都不識數的零錢，我欲哭無淚，我徹底崩潰了，我已無心去完成學業。就在這時候，是我們二爸給了我人生前行的勇氣。

“你不要放棄，家裏有我呢！”二爸的這句話似乎現在還縈繞在我的耳畔，就在那一年，他經常到學校來，送給我衣服、食物和錢，不斷鼓勵、幫助我克服了許多困難，使我能繼續安心的學習了。他自己卻一個人騎着自行車，跑上四五十里的.路，隔三岔五的回家去，料理起家裏的事情。那時期農村開始實行了生產責任制，家裏分到了土地，也給二爸身上增加了更重的擔子，他像一位真正的莊稼人，把地裏的農活安排的井井有條，每季節直到把莊稼收種停當，他纔會拖着乏困的身子去上班。悠悠歲月中，有二爸人在，我們能艱難的維繫着日子。

我一生中，唯有一件事對二爸很愧疚，就是辜負了他老人家對我的期望，沒有考上大學回報他的恩情。那一年高中畢業我就回到了農村，悔恨中所面對的一切都是未知數，對如何生活我更是懵懂無知，在寂寞無助中徹底陷入了絕望，又是我二爸再一次伸出他溫暖的雙手，開啓了我人生嶄新的一頁。二爸首先託人情，讓人給我介紹了對象，然後幫我起早貪黑的打了幾千塊土胡基坯，在老院子的北邊蓋了一間簡陋的瓦房，作爲我們的結婚洞房。當一切簡單的準備停當，我和妻子終於步入了幸福的婚姻殿堂，在那一刻，親人們的臉上都盪漾着舒心的微笑，而我哭了。我把自已內心的所有都哭了出來。從此以後，那個老院子開始孕育出新生命的活力，日常生活慢慢地走進正常的軌道，在我兒子兩歲那年，我的奶奶丟下我們去了天堂，安葬奶奶自然又是二爸操心勞神，同時我也能開始幫着他辦理一些事情，這讓他感到很是欣慰。

常言說:“好人一生平安，”我二爸一生宅心仁厚，胸懷坦蕩，積澱下了若海洋一樣大的福澤，所以他退休以後心情愉悅，身體健康，生活其樂融融，他雖住在縣城，離我遠了些，可他心裏依然操心着我，沒有忘記我的家，經常會回來看看，給我提供一些致富信息幫我掙錢，囑咐我踏實工作，勤儉持家，特別讓我盡心的供給兒子讀書，他和我的父親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一起去溝畔，田野和老院子轉轉，共同回想着過去，彼此都感慨萬千，心潮起伏！最感動的還是我二爸對我父親的那份特殊感情，猶如陳年醇酒，散發出的是逾加濃郁的香味。他把我年邁的父親多次接到縣城，和自己住上數日，一邊給我父親洗澡、洗衣服，一邊帶上去享用好多美食。當我父親病了，他又幫着我悉心照料在牀頭，直到我父親離世時，剃頭、穿衣，入殮、下葬，他都親自去做，終了哭的老淚縱橫，讓送行的人都爲之動容，也深深的震撼了我的靈魂！

穿越過時光的隧道，就能把很多東西甩在身後，成爲了記憶，雖然我遭遇了諸多的磕磕絆絆，有過溫暖缺失和精神孤寂之殤，但我成熟中有了感恩之心。幼小時我飽嘗了失去媽媽的難過，青年時感受到離別奶奶的傷痛，而立之年曆經了沒有父親的煎熬，在一次次和親人的永別中，我痛徹心扉的流淚，都是我二爸每一次撫平我的傷痕，給了我精神的慰藉，說來我也很幸運，有二爸這樣的親人給予了我那麼多我父母所不能給予我的，我已是很滿足。從我二爸的身上，我秉承了謙遜做人，寬厚待人的家風，我把二爸的美德要傳遞給了兒女們，教誨她們要以老人家的博大胸襟勉勵自己，去快樂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