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叩問散文

寒風吹進終南山的松樹林，呼嘯着追來逐去，像一羣捉迷藏的頑童，一面掩藏起自己，一面又來回尋覓同伴，吹來吹去，都在黑暗大地裏迷失了自己，消失在暗影深處。

宗密禪師是華嚴宗五代禪師，自幼通讀儒家經典，到他進京城去考貢舉的時候，家人鄰里以爲家裏要出一位舉人達官了，萬萬沒有想到：旅途中的一次邂逅，卻使他的人生來了個大轉向，由佛入禪，走向截然不同的境界。

此刻宗密禪師負手站在圭峯藍若的屋檐下，聆聽松樹林裏的風聲，靜靜的體味着自己心靈覺悟的聲音，傾聽光陰的呼喚聲沉沉叩響，諦聽宇宙的海濤音滔滔吶喊……他的心裏有一種洪荒的風聲在吹拂——生命，也是這樣忽來忽去的嗎？空門寂寂，早晚只有晨鐘暮鼓的回聲，度得了生死麼？能喚醒俗世癡迷麼？唉！染塵容易出世難，明知浮生不過是夜來一場空夢，可又太多塵勞，太多宿務，把人牽扯得團團轉，要徹底祛除塵念，放下一切貪妄的欲想，談何容易啊！

一串腳步聲從屋側響過來，人還沒有到，曾在洛河南岸隱居的溫造和尚的聲音已經破空傳來：

“天又寒了。”

宗密禪師眼神中掠過一絲微笑，舉手合十：

“阿彌陀佛，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溫造和尚步步走近，眼睛像寒夜的兩顆流星：

“一個人悟了佛理，息滅妄念之後，就得面對自己的生死問題，給自己一個安心立命的永恆皈依了吧。”宗密禪師含笑說道。

溫造和尚又問：

“什麼是生命的道路？怎樣才能皈依？”

宗密禪師舉眼望着松樹林說：“一切的圓融，無煩惱困苦，就是生命的道路；感覺自己的一切虛妄煩惱，就是修道。生命本來是圓滿快樂的，人卻被自己的貪妄意念牽累，障礙矇蔽了自己。一旦妄念完全消除盡，就是永恆的皈依了。”

溫造和尚似有感悟，他彎下身，拾起一片枯黃的`落葉，放在手掌上觀看：“見到世間一切境象的時候，不要心動，不要生出貪妄的念頭，靈魂就可以安寧。是這個道理麼？”

宗密禪師點點頭，聲音裏有些嘉許的意思：

“祖師西來意，關心的本不是祖師，而是自己的生死問題。心靈不能在永恆的宇宙中找到安住的位置，說什麼禪說什麼佛法都是假的，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溫造和尚與宗密禪師並排站在一起，仰望星空中的繁星，悠悠然問：

“壽終之後，我們還能活着嗎？我們的靈魂還存在嗎？它皈依何處？”

一陣寒風呼嘯襲來，宗密禪師長袖一拂：

“人，本來沒有生，也沒有死，有什麼皈依不皈依呢？生死，只是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名詞與境界；生命是一束靈魂或一束腦波的作用，它原本靈靈不昧，了了常知，既沒有所來，也沒有所去，只不過被世俗塵埃矇蔽了，玷污了，把這一副空軀殼當成了自家寶貝。世人總是愚妄執著於世間萬象，只好慢慢的修行，一點一點的克服，就像讓風停止下來，讓浪寧靜下來一樣。”

幾顆流星一閃而逝，星河依然在天空朗照，宗密禪師的聲音漸漸化成了風，化成了星光：

“不要掛念自己的肉體生命，要看到它的空寂虛無。珍惜自己清明的靈魂，割棄貪妄的雜念。如果有妄想，不要被它牽着鼻子走，不要跟隨它。那麼，命終的時候，靈魂才能無牽無掛，自由灑脫的離開軀殼而存在，進入永恆的宇宙之中。”

滿天的繁星越來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