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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寓山上馮家頂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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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在石臺和祁門接壤的地方停了,就像上蒼揮趕着無數的牛羣一路奔來,橫亙在面前的是無盡的山嶺,蜿蜿蜒蜒,轉折頻繁,我們只能揀那條陳跡廢棄的古徽道走了。

仙寓山上馮家頂散文隨筆

陪同的池州友人說,這季節蛇多,讓我們每人扳了根樹枝,以防不測。這樣說着時,便聽見身後的人驚叫:“蛇!”急回頭,一條碗口粗的蛇從身後橫過石道急馳而去,就見草木搖搖曳曳,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這使我們多了份驚恐,又添了份興奮。令人驚奇的還是這條古徽道,一階一階的,胭脂紅的色澤,在我們的腳下如一塊塊包漿陳年的古玉,經腳下輕輕一抹,舊氣盡顯,光潤熠熠。有好古的畫家朋友嘆道:真可拿來制章作印呀!與地方上的石灰岩不同,不明白爲什麼當年不就地取材,偏要尋這胭脂紅色的石材鋪路,又難以想象的是如何把它一塊塊地運到這羣山深壑之中。想像着的是幾百年前,或是更遠古的時候,一羣默默無聞的漢子,抑或是一羣囚犯,在派定的地方打石頭,三五成羣地擡着石塊鋪道,淋雨、捱餓,忍受着各樣的虐待,甚而遭到山間的毒蟲、狼豹、野豬等的侵襲。這條古徽道,如今只有我們這些覓古尋幽的人偶爾走動,不免對那些築路人起敬的同時,又有些爲這條冷寂的古徽道惋惜。

一路不見人家,見到的涼亭也是殘垣斷壁,偶爾見山林上空一炷燒炭人的白煙,升到林子上空便捉住不動了。山是越來越仄地逼過來,天便窄得如一條龍,而腳下的古徽道則如細繩般在兩山之間浮沉。那條山澗在林木叢裏淙淙地響,不見蹤影。卻又見一堵懸壁直逼過頭,似乎一把快刀把這條古徽道切斷。頓時風便住了,人亦喘息不過來,又見懸壁上鐫刻的館閣體四字:勒馬回頭!說當年乾隆下江南到了這裏,見再無路可走,打量着重重疊疊的羣山,又擡眼望望細窄的天空,默思許久,發一聲嘆息,只得令人打道回去。凡事超越一步便是謬誤,而退縮一步也就失之交臂。若是這位皇上下馬前行幾百米,就不會發出那一聲嘆息了。我們也以爲沒有路了,但我們畢竟沒有“止步回頭”,還是往前走去。道,可是窄了,掛在懸壁上,那條山澗不知什麼時候在懸壁下面的峽谷裏豁然露出,翻動如銀。一棵古鬆懸於壁側,根鬚披掛,如閒散醉臥的千年羅漢。心是提在喉眼上,自然不敢朝下多看一眼。果然行幾百米,一股涼風吹來,頓時,眼前便如奔來的牛羣不小心忽閃了一下,騰出一塊空谷,就見山腳下生出幾十戶人家來。又見一面紅幡在村口迎風招拂,想是酒店了。待捱近,方知是村口一棵開得正豔的石榴花在山風裏搖曳。一隻牛犢大的黑犬聞聲從旁邊依坡而築的屋裏射出,其聲如虎,又見一村婦出門大聲喝斥,黑犬便立住。那村婦走近路口,黑犬便退到村婦身後,依然仰頭,不放心地望着我們。村婦一手遮陽,打量着我們,問我們從哪裏來?我們回說從某地來。村婦又問,曉得某市嗎?我們說曉得。村婦說她兒子在外打工,因老闆欠了工資,一氣之下邀了幾個人打了老闆,後被公安抓了,問我們能不能找熟人把她兒子放出來,讓她兒子認個罪。村婦說這話時,一臉的愁苦和無奈。看來這村婦是一輩子沒有離開過深山,沒有看見過飛機、輪船、火車,甚而汽車。在她看來,城市的人應是相互走動,相互吃請,經常見面,彼此非常熟悉的。我們也是無奈地面對她的愁苦,能說什麼?可又不願讓她一顆不安的心懸着下去,能說的幾句寬慰的話自然亦是蒼白的。譬如說,相信事情弄明白後,公安自然會放了她兒子出來的;說我們若遇到熟人必是要說的。其實,我們與她說的那城市相隔甚遠。看到這女人千恩萬謝般地點着頭,說着“拜託”的話,只能讓我們更加慚愧和不安,便逃似的離去。

村子有一條老街,仍是石板鋪的道,街的兩邊都是木板門面,徽派的磚瓦結構,十分講究,卻不見店鋪。那條山澗不知什麼時候匯同了其它的澗水,流到這裏便形成了一條几十米寬的河水。滿河鵝卵石,露出水面的大石如屋,小石如磨,水流清澈見底,卻又十分湍急。水的一邊繞着對面的山崖,一邊兼顧着劃了條弧貼着老街。於是就見河面上也幻化出街和山林相應着另一個世界來。讓人納悶的是,以徽商聞名的徽地老街卻怎麼見不到一個飯鋪?地方上說,一百年前這地方確是熱鬧,滿街都是客棧,現在外面有了公路,誰還來?陽光偏偏地投來,人影便一個個如餓了幾日的餓癆鬼,細長地投在地上。好不容易尋到一家賣木耳、香菇、幹筍、菸酒的小店,每人泡了碗方便麪算是填了肚子。聽說我們去的馮家頂還有十多裏的上山道,有人泄氣了,可要返回原道,又是幾十裏的路;而走一條稍平的路,得走二十多裏,出一個谷口才搭得了車,便只好作罷。

好在後面的山不再陡,一路上又多了三個放學回家的小學生,這使我們的旅途多了許多的活力。三個小學生一路追逐嬉鬧,想引起我們的注意,而我們也確實注意到了。他們都住在馮家頂,每天早上走十五里的山路去察坑上學,又在下午趕回。他們的嬉鬧似在告訴我們,走路也累嗎?時見路旁古木樹羣蒼天而立,香草山花隨手可拾。又見幾個農民肩頂腰扛着一塊大石頭,見着我們一個個氣喘吁吁地走來,便說,明年你們來時就可坐拖拉機了。說着話,就聽見頭頂上有女人喊:“柏子,還在野,不趕快回家做作業!”擡頭便見着坎上有棵大樹,樹下有幾個女人圍着簸箕在揀菜籽殼,一邊好奇地朝下看。想是到馮家頂了,卻納悶人是怎樣在這山脊上築屋住家過日子的?上了石坎才發現上面依着竹林生出一片緩緩坡地,散落着十來戶人家,如同積木般,一色的紅土牆、黑瓦的`房,且家家門口砌有石坎,門前栽着石榴、桃樹、梨樹和四季花草。其時月季正豔,花朵大如碗盞,石榴紅雲一片,便覺得這馮家頂人家雖屬高山僻地,卻不寒寂。

夜晚,就宿在馮家頂。村子很靜,山谷處黑壓壓一片,而天上的星卻是很亮很近。躺在主人從櫃裏取出漿洗過的被窩裏,原以爲這季節山蚊很多,還帶了防蚊蟲的藥,卻聽不見蟲鳴,四周靜得如深淵,人便慢慢沉下去。不知次日什麼時候醒了,以爲天還早,主人卻已下地幹了一早的活回來。起了牀,方知昨晚還晴好的天現在卻已上了黑雲。原是吃了早飯就趕路的,主人望着天說,怕是要下雨,若是路上下了雨,連個躲的地方也沒有。果然說着,就見天上北邊和南邊兩塊黑雲越堆越厚,越聚越多,相互試探着往中間蠕動,最後留下一條窄細的灰白空間。接着便雷鳴電擊,狂風大作,兩邊的烏雲頃刻撞到一起,形成巨浪一團,猛地砸向深谷,又翻滾着騰起,分開,再次纏到一起,重新撕咬成一團。風則更猛了,山上林木紛紛披下,有折斷的,有拔起的。我們都愕然。主人說,是龍捲風暴!忙拿秤砣掛於屋檐下。雨便打下來,如石頭,打在樹上、屋上、地上,噼叭作響,滾動着,跳躍着,原來落下的是一顆顆核桃般大小的冰雹。不久,手機響了,說某地龍捲風摧毀了數十間村宅,又說某地耕牛被冰雹砸死。

知道了“美國的德克薩斯州一場龍捲風的成因,很可能就是巴西一隻蝴蝶的翅膀扇動”,那麼這隻黑蝴蝶從哪裏飛來?又飛往哪裏?

一年後,我在另外一個風景優美的鄉村旅遊,主人指着沖毀的山溪和拱橋,稱那一天爲黑色的“6月10日”。我記起了馮家頂的這場風暴的日子—————也就是2006年6月10日,同往的有作家黃、張、餘,還有畫家紀等,於是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