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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抺艾香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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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薄霧還未散盡,陽光詭譎地閃爍着。嘰嘰喳喳的鳥兒就躍上正在夢中囈語的枝頭。清脆歡啼的鳴叫,驚醒了孕懷在樹丫上的芽苞。可能是因爲猶寒未盡的緣故吧!一個個小小的凸點兒微微蛹裂黑枯如鐵的枝條,縮手縮腳地探出尖尖的腦袋。

那一抺艾香散文

不經意的,風兒沒有了前些日子的凜冽。緩和下來的風兒變得那麼的柔情似水。它邁着婀娜的步子,攜帶着溼潤和土地散發出來特有的氣息由南往北緩緩而來。“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很自然的,散文大家朱自清先生的那篇《春》默然地在心裏念起:“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

如果不夠細心,真的沒有發現向陽的地方,一小叢的艾草緊據地面纏結的草根冒出來的星星點點的嫩嫩鵝黃色。經不起春風和濛濛細雨的誘惑,滲透着一葺一葺極其容易辨認的綠色,養眼的青翠嬌嫩在蓬鬆的土壤上蔓延。

每到春天,我就有一種異常的感動。或許是因爲大地的一點點變化,或許是那抺初綠的艾草讓我怦然心動。

坐在暖暖的春天裏,我極力去捕捉着童年春天的模樣。

小的時候,生活在山村的我,每每在峭寒的冬天裏,特別期待春天的到來。我企盼春天早早到來的那種心情,如同期待着久別而遠行的情人的歸期。

我們70後的這一代,正當需要營養長身體的那幾年,偏偏遇上自然災害加人禍過後不長時間的歲月。冬天裏的糧食少之極少,穀倉裏都可以餓得死老鼠呀。主要的'食物是山芋,在我們那裏叫做番薯。想吃一餐大米飯,那是叫做夢想。平常做飯的時候,一把米放了一大鍋水用柴米熬,熬出來的粥就算脫掉褲子鑽到鍋裏去撈,也撈不出幾顆米柆來。我們戲稱這稀飯叫米湯。就這樣,一碗米湯和着幾條番薯就一餐。番薯的味道雖然是香香甜甜的,但吃着吃着,吃多了,胃就反酸。就是過年,吃上一餐飯和吃上肉是同等的困難。北方過年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燉大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這樣的習俗。但在我們南方,在大年夜裏最緊要的就是除夕一餐團圓飯了。就算再窮的人家也會做上一餐飯,飯裏還是要加上番薯。這也是我們難得一餐飯了。這可能是我們說要是天天過年真好的原因。可大年一過,未等到的驚蟄一犁土春播時節存餘下來的糧食更加缺乏了。村子裏十家已有八戶亮了囤底,揭不開鍋了。實在餓得不行,就和豬囉搶食,啃木薯來填充肚皮。甚至有的人挖香樵根來煮水吃。那時候因爲食木薯中毒或吃香樵根發肚脹的並不是什麼很新奇的事情。

可是在春天裏,大自然不僅給我們帶來許多可以果腹的東西。山野樹林都有滿滿的童趣。

“一鼓輕雷驚蟄後,細篩微雨落梅天”,這個時候,村子周邊的水溝邊、田坎、坡壠、河堤、溪略上長着紫蘇、薺菜、馬齒莧、薄荷、灰灰菜、白花菜、馬頭菜等等的野菜。它們爭先恐後地給大地的表皮抺上紫綠紫綠的色彩。一叢叢,一蓬蓬,有纖長葉子的,有肥短葉子的,有杆兒向上挺立的,也有杆兒匍匐在地面上的。它們毫無吝惜地相襯相輝,熙熙攘攘地點綴着沃野的生機。寂靜了一冬的槐花樹,長葉柳,香椿,桑葉樹也不甘寂寞,在春風裏搖曳着春芽。溼漉漉的草腥味混着嫩芽的乳香在空中盪來盪去。讓飢餓的我們早早聞到大自然饋贈給我們的醇香。

記得,村頭有顆大槐樹。它伸展着的枝骨橫縱交錯,翠碧的葉子託着一串串潔白的花蕾。有風吹過,白瑩瑩的一浪緊接一浪輕盈地翻飛,幾乎把綠葉都隱掩了起來。這個時候,村子裏孩子們的眼睛都在樹杈上打轉轉。當然了,不是爲了欣賞,只是爲了吃。一大羣的,不分男孩女孩,小的抓住夠得着的枝條,大的爬上枝頭,雙腳一叉,坐在樹椏上,抓住花蕾一把把地往嘴裏塞。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香香脆脆的,伴有一點甜滋滋的槐花蕾。

吃飽食足,我們就更野了。折柳枝當馬騎,摘桑葉做口笛。三三倆倆地掏鳥窩,玩打仗。反正大人要修理農具準備春種,也懶得去理我們這些馬騮。但野菜和嫩芽只能暫時當作餐中菜,真正能充當飯來吃的應該是艾草籺粑!

雨水一過,艾草也扮佔春天的坐座。漫坡遍野的,深綠深綠的葉子抺上一層灰白灰白的薄裝。濃濃密密的在暖暖的春風裏飄飄然,如喝醉了酒的美女子,嬌媚地搖擺着黃褐色的腰肢,給原野上增添一道亮麗的色彩。宛如在一幅潑綠的水墨畫上勾勒一筆溫婉的柔和。

也是這個時候,政府也會發放一定的救濟糧。救濟糧裏一半是大米一半是面。當然了,這些救濟糧只能解救燃眉之急。也是這個時候。如畫似錦的原野上,勤快巧手的嬸孃們把一朵朵嫩生生、嬌滴滴的艾草蕊摘下放進菜籃子裏帶回家。細細地選洗一番後倒上適量的開水一泡,撈起放在砧板上用菜刀鼓搗碎爛。然後加上少許油鹽和上一些雜麪或番薯粉揉成一小團小團擱進蔑蓋子放進鍋子一蒸,原汁原味的艾草籺粑就做成了。製作既簡單又能節省更多的糧食。

一夜的春雨,把鬆蓬的泥土澆灌成漿淤。

破曉時分村子的上空,幾許的炊煙歪歪曲曲地瀰漫。低沉的雞鳴狗叫驢喘牛哞,枝頭上早起的小鳥,睡眼未鬆的慵懶低喚了幾聲。我口袋裏揣着母親在大隊領取回來的救濟糧條子披着塑料薄膜做成的雨衣走在泥濘的小路上。母親說明天是清明節,我們做餐麪粉艾草籺粑。麪粉艾草籺粑!聽到這個說辭,我就極力地把口水吞回喉嚨,挺了挺腰桿,滿心歡喜地接受這個光榮的任務。

水珠在路邊的綠葉颼颼地滴下,跌在我的頭頂,鑽進我的脖子,冰涼的冰涼的。黃泥巴的路面坑坑窪窪,稀爛的黃土粘糊糊的,總是侵進鞋底,象繩子一樣緊緊地纏住我的舊涼鞋。渾濁的泥漿時不時嬉皮笑臉地蹦上我的身上。使我的前行更加困難,但還是向山上極力攀爬。

站在高高的石家嶺的山坳上,腳下的小山包象一個個小饅頭排列,也象奔跑的小野獸被一下子法定停了下的模樣。空曠的大山,一個孤獨的孩子看到山腳下的糧站。糧站前放着兩臺拖拉機,模模糊糊裏看見有人把拖拉機一包包的鼓鼓的白色袋子搬進糧站的屋子。屋前,站滿了熙熙的人羣,不必細數,足足一個加強營還有有餘的,我興奮地向山腳衝去。

糧站的櫃檯外,我擠在排了好幾隊彎彎的長龍裏,跟隊伍一點點向前蠕動。晌午的陽光直照在我的微微發燙的薄膜雨衣上,我努力地端起發麻的腳跟。看到了,看到了!透過密密的人頭,看到櫃檯穿潔白上衣的阿姨不緊不慢地接過排在最前一個的條子。然後轉過面,拉動佈列在身後的制動繩。咔嚓咔嚓兩聲。櫃檯下方的出口流出白花花的大米或麪粉。我緊緊捏着手中裏的條子,心裏泛起了一種激動。

“今天來了多少糧食?”

“聽說只有兩車,一車米,一車面。”

“一車只有一千來公斤呀,還排着這麼長的隊,應該沒輪到我們了。”

站在前面的人開始騷動了。看着一個又一個人提着裝了糧食袋子的人在我面前走過,我開始急了。急得我的淚水直在我的眼眶裏打轉。

有人開始空着手失望地搖着頭往回走,櫃檯前的阿姨說明天再來。糧站突然空曠起來,砰地一聲關門的聲音,重重衝擊着我淚花。呆呆地看着太陽照着柒着赭紅的糧店的大門,赤紫紫的門檻反射着刺眼的光,空氣中漂浮着難臭的甲醛氣味。

一位穿着深藍色工作服的叔叔扯了扯我的衣袖,拿過我的條子,把一小袋的軟綿綿的麪粉扛在我的肩上。我扛着麪粉,高興地原路返回。很快,又回到崎嶇山路上。清澈的山澗蜿延在山的低窪,歡愉地流淌着。許多淺紫,嫩黃的花瓣在水裏上下漂浮來回旋轉在岩石的縫隙裏。山間的梧桐開得誘人,白瑩瑩的一片,索性地把綠葉直接地隱沒在花下。我一路哼着歌謠,聞着沁心的花香,彷彿聞到母親蒸艾草籺粑的那股清香。

回到村口,鄰居的陳叔小院裏,圍着一大堆鄉親。遠遠的,聽聞有哭泣的聲音。我也湊着熱鬧向前走去,媽媽也在。

陳嬸抱着剛會走路的小兒子坐在地上哭,低咽的聲調溢滿着令人招人憐憫的憂傷與無助。地上有幾攤嘔吐墨水般的污物。陳叔怏着腦袋紅紅的眼睛浸沉着一種久久還沒消散的恐慌,毫無節奏地拍打着半蹲半跪的較大的那兩個孩子的背。那幾個小子都紅着關公臉,嘴角明顯地印着嘔吐波沬。看到這一慘景,弄得我的心裏酸溜溜的。唉,是因爲領不到隊裏發放救濟糧的條子,用發了黴的木薯粉做起艾草籺粑。那幾早就餓得嗷嗷叫的小子搶着吃,誰知因爲飢餓多吃木薯粉做的艾草籺粑會引起中毒。

媽媽沉甸甸地嘆了口氣,託下我肩上的麪粉,連同她採摘的艾草一起放在了陳叔的跟前。陳叔不知所措地一個勁向父母鞠躬道謝。母親這一舉止引起鄉鄰一陣涌動。不大會兒,他們都回去取來或多或少的糧物送到陳叔的家,陳嬸的眼淚在深陷的眼窩裏“撲噠撲噠”地往下掉。

這時,不知哪個山坳吹來一陣春風,春風帶一股濃濃的艾香。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氣,舉目向發青的山坡望去,不遠處的山坡上,艾草雖然長得高高低低,但都發出一陣陣不同的馨香。

日子一天一天地滑過。生活也一天一天地好了起來。多年後,當年的此情此景在記憶裏變得越來越模糊。但每逢這個時節,陳叔陳嬸都做上好幾託的艾草籺粑,從用雜麪到用糥米粉做成的艾草籺粑。一家一戶地分送到鄉鄰的手上,口裏叨唸着:謝謝你們那年麪粉和雜糧呀,要麼我們都不知道怎樣渡過那個歲月的難關。

當所有的故事都是紙上風乾的字跡,然而,陳叔陳嬸依然用手掌托起鄉鄰給予他們溫暖的過往。那過往,或許有艾草那般甘澀,但也有艾草那般的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