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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青的清香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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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毛如針的細雨,飄走蕭瑟寒冷的嚴冬;淡青如煙的柳絲,搖來多姿多彩的春天。春天最讓人魂牽夢縈的,是清明那份不絕如縷的思念;清明最想聞到的,是艾青麻餈那略帶苦澀的清香。

艾青的清香的散文

春分一過,家鄉就忙着祭祀祖先。哪戶人家三年內亡去了親人,就要在春分後的第三日,先行祭掃,叫上新墳。然後在清明節前一星期,再去祭掃祖上的老墳。

草木似乎也通了人性,春風一吹,荒草返青,瘦樹豐滿,西山上的桃花璀璨得像一片彩霞,東嶺上的梨花潔白得賽過雪原。更多的是東幾棵,西幾株,或歡笑於屋後,或爛漫於墳前,大自然把一年中的最美,慷慨地奉獻於未亡或已亡的人前。

漫山遍野上,上坡落嶺中,到處都是掃墓的人羣。每家該掃的不止幾墓,所爬的不止一山,所以每家的祭掃恰似串連,或者叫遊山。一戶人家,有的肩扛鋤頭,腰扳毛刀;有的挑着祭品,挎着竹籃。每到一處,削草斫柴,插幡掊土,整理清爽柴草剌蔓,接着點染兩根燭三柱清香,一敬山公山母,二祭墓中祖先。然後擺開祭品,無非是酒菜米飯、糖果糕點。這時香菸繚繞、酒菜飄香,直逗得跟來的小孩嘴饞,就想去抓取琳琅的祭品,無疑會遭到大人的呵斥:“等不及了,餓死鬼,拜好後自然會給儂吃。”一家按照長幼尊卑,面對先人,三跪三拜,口中喃喃,主要祈願先人,庇佑後代,福運綿延。等到禮拜完畢,香燒過半、酒過三巡之後,就把祭品一一收起,大人就會把祭品中的糖果糕點一一讓小孩們分享。最後的儀式是燒紙錢和放炮仗,讓先人有豐足的衣食,響亮的來年。平時悽清的山山嶺嶺,這時清煙嫋嫋,爆竹聲聲,平添了節日的氣氛。

我雖然謀生在外,清明回家未敢中斷。無論公務多麼繁忙,無論歸途多麼遙遠,都阻擋不了回家的步伐,走進桃花盛開的家鄉,祭奠長眠地下的祖先。儘管每一處墓碑上是不同的姓名,但每一個墓穴中都曾有過鮮活的生命。這些先人,有的生我養我,有的親我教我,音容宛然,如在眼前。思念似風,綿延長遠;悲從中來,熱淚潸然。晶瑩的淚光中,他們都笑意盈盈,深情款款。那不是外祖母嗎,穿着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繫着一塊洗得發白的粗布圍裙,身材微胖,銀髮如霜,在唧唧復唧唧地織布,在滋滋又滋滋地紡線。那不是奶奶嗎,白皙的皮膚,高挑的身材,正向我們拿出一塊新縫的尿布,自嘲地說,曾孫出世無物相贈,縫塊尿布表表寸心。可惜人老眼花,一針南京,一針北京。說完仰頭咧嘴,曝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那不是爺爺嗎,也是這樣的清明,也是滿山的鮮花,他帶着童年的我上墳。他喊爺爺奶奶來吃,我也喊爺爺奶奶來吃;他叫爸爸媽媽來吃,我也叫爸爸媽媽來吃,他老人家笑得山羊鬍子一抖一抖,不責怪我喊錯了人反誇我孝順。他指着自己壽墳上兩棵才我身高的小樹,告訴我今後的每年清明,他就會坐在樹蔭下等着我們的來臨。而且特別叮囑,帶兩塊青麻餈來。

青麻餈擱在從前,是家鄉必備的祭品。青麻餈由艾青和糯米做成。糯米簡單,做麻餈前一天用水浸泡,第二天米落木蒸,蒸熟即可。艾青有細葉和粗葉兩種,也可分成板青、棉花青、艾蒿清。板青纔是做青麻餈的上好材料,綠葉中帶着小小的齒輪,背面一層薄溥的白色絨毛。它們有的.躲在花叢中,有的藏在草垛裏,在輕柔的春風裏,散發着淡雅的清香。母親一株株細心地“討”,我們那裏把採青叫作“討”青。晚上母親把洗乾淨的艾青用開水焯,淡淡的清香就會瀰漫整個黃昏。焯後的艾青由綠變青,等到瀝乾了水份,母親就一刀刀地切,反來複去地剁,直到艾青變得很細很細。第二天一早,把剛蒸熟的糯米飯倒在一口石臼上,一個壯勞力舉起沉重的石榔頭,一下一下地往石臼中的糯米上搡;另一個人蹲伏石臼旁邊,把雪白的糯米飯不斷扯入搡出的凹陷。搡麻餈講究一種浮力一個巧勁,一味蠻力重錘,石榔頭就會搡穿米層,撞出石屑,石屑就會藏匿麻餈之間。搡到麻餈由飯變團,晶瑩渾然,再把事先準備好的艾青倒入臼中,一青一白馬上變成一種淡青,再輕輕地鼓搗搡擲一陣,艾青麻餈就告做成。由一人從石臼中扯出抱起,放進事先準備好的竹畚或面盆,捧回家倒在已敷上薯粉的面板,母親與表嫂她們及時把艾青團攤成一張大大的薄餅,然後把麻餈切成巴掌寬的一根長條一根長條,開始一人播餡,一人裹捏,長而圓的青色嵌糖麻餈,像條青蛇似地伏在案上一動不動,然後母親拿起剪子把它們均勻地剪成一段一段。

麻餈內餡有甜鹹兩種,甜的用食糖和豇豆製作成豆沙;鹹的用醃製的九心菜炒肉絲和圓筍,或用肉絲和醃九心菜炒香乾絲。艾青也可以拌上糯米麪粉後,做成青餃、青團和青餅,包成後放進竹製的蒸籠裏蒸熟,出籠時青碧如玉、剔透晶瑩;青香撲鼻,滿屋生香,吃起來有無窮的回味。青餃、青團之中,還蘊藏着一個動人的故事:

相傳,目蓮母親被打入地獄受罪,目蓮送食物去給母親吃,但送去的食品全被惡鬼搶去吃光,眼看母親餓得皮包骨頭,奄奄一息,目蓮心如刀割,設法拯救母親。那年清明前後,目蓮上山採野菜給母親充飢,發現清香撲鼻的艾青,就採回家中和着米粉蒸成青團,送給母親。幸虧蒸熟後的青團顏色深青,看上去好像是團團豬糞,惡鬼見了不屑一頓,目蓮母親才吃到青團,保全了性命。從此人們視目蓮爲孝子。每逢清明節,家家戶戶採來艾青做成青餃、青餅掃墓祭祖。

我最後一次吃到家裏艾青麻餈,那是2010年的清明。母親雖然健在,已查出身患絕症。一次次的化療,把本來強健的身體,折磨得十分虛弱。但母親十分堅強,每次新昌紹興的來回,大多一人獨往獨來。2009年下半年查出的毛病,到2010年未見好轉。春去有春回的時候,母親的健康爲什麼難能回來?我們就在煎熬痛苦中迎來這年的清明。節前幾天,母親硬撐着虛弱的身體,挎着一隻菜籃,捏着一把剪刀,軟軟地徜徉於地頭田間,每一次艱難地下蹲,每一次吃力地站起,幾次跌坐地上站不起來。有人勸她早早回去,等病好以後再來“討”青。她悠悠回答別人,因爲兒女喜歡艾青麻餈,特別是在杭州的大兒子。說完,她木然的臉上閃過淡淡的笑容,暗淡的目光如星星般迷人。本來可以半天一天討完的艾青,母親整整用了三天,採來的艾青也遠遠多過往年。等我趕回老家,艾青麻餈的籌備,已經萬事齊備。那切得又勻又細的艾青,那浸在水桶裏的瑩白糯米。母親笑着對我說,今年艾青多“討”了點,明年就可能沒有機會。當時我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

第二天一早,清香的艾青麻餈搡成,接下來就是播餡裹捏,成型剪條。大家都勸母親歇在一邊,母親默默地捧起甜餡,緩慢而均勻地分佈在麻餈之上,然後把麻餈和甜餡輕輕地裹捏。母親做得那樣細緻認真,好像在完成着一樁神聖儀式。艾青麻餈終於做成,她拿起剪刀“咔嚓”地剪下一段,遞給我讓我品嚐。由於勞累,母親此時的臉色更加蒼白,額頭沁出涔涔的汗水,我強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一邊吃着一邊喊着,“好吃”“好吃”,母親笑得是那樣燦爛,聲音也彷彿比平時響亮,“好吃就多吃塊”,說完“咔嚓”地又剪下了一塊。

等到2011年的清明,母親果然未能再做艾青麻餈;等到2011年清明,家鄉山上添了一座新墳。2010年10月5日9時45分,母親在我們的相擁相伴下,蹁然飛昇到另一個世界。

又到一年清明時,想必家鄉上墳的人開始逡巡在山上嶺邊,想必家鄉的桃花李花開始笑得璀璨,想必家鄉的艾青已經清香滿山,但母親做成的艾青麻餈呢?我們再也難以品嚐!

艾青——愛親,從艾青追思最可愛的親人——母親。你的一生,如艾青那樣普普通通默默無聞;你的艱辛,如艾青那樣苦中帶澀五味雜陳;你的恩情,如艾青那樣清香悠遠綠意常青。

母親,我的生命終將老去,不老的是對你的思念;花開會有花謝的時候,艾青的清香會伴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