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色伊甸園散文

真是流光容易將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彷彿只是朝夕間眨眼的工夫，自己便融入進中年人浩浩蕩蕩的隊伍，隨即便將被無情的歲月把我擲向人生的暮秋季節。人若是老了，先前那類熟稔的稱謂也都跟隨着潛移默化地發生迭變。和藹親切地叫我世侄的人越來越少了，爽朗明快稱呼我爲叔叔的人愈發多了起來。

實際上站在一個男人的角度來講，通常對自身容顏的變化敏感度並非強烈。不喜修邊幅，邋遢成爲慣性，也便對衰老這個概念很是模糊不清。但衰老這個詞若是針對女人來說，那可真就是一個萬劫不復的世界末日。愛美是女人的天性，花容月貌要是褪色成萼殞花落，簡直就是在索一個單純的喜歡憧憬綺夢的女子的命了。韶華已歿，夕陽晚景的情致，對那些個往往把容貌看的比自己生命還要金貴的女人來說是比死亡更令其揪心斷魂的。

女人啊！就算你擁有傾國傾城羞花閉月的姿色，就算你是一位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的曠世優伶，也是敵不過那似水流年的匆匆歲月的。於是我便想到了她，我曾經的初戀情人。面容如蓓蕾似的嬌嫩，笑顏賽山花般爛漫的她，一定也已是花容失色而老了罷——

還記得在那一個丁香花開放的正是絢爛的春季，她和我手牽手徜徉於柳林徑間。這是一個暮春的黎明，朦朧的晨曦中曉霧似紗，湖畔堤柳如煙。公園內晨練的老人正多，他們專心致志，恬淡幽靜。那天，春花錦簇，溢香滿園；整個世界仿若正被濃郁的香陣瀰漫着。她就那樣深情地凝望着我，眸子內盪漾一片明澈的水波。滿含春情的她，輕輕地對我說：我們老了也像那些老人們一起來這裏鍛鍊身體該是多麼浪漫的事呀——話落，她一往情深地端詳着我。眼波瀲灩，溫婉的神色中蘊蓄着一縷想要拼命掩飾的渴望之光。

盛夏的果實還未豐盈的夜，銀月正向人間投灑幽幽的柔暉。漫天的星子笑嘻嘻地眨着他們靈動的眼，好像是在爲剛纔她和我野性狂瀾的一幕而不懷好意的譏笑。月朗風輕，夜色如詩；樹影婆娑，夏蟲歡快地啁鳴。她和我均是赤條條的一絲不掛，宛若伊甸園裏那一對亞當和夏娃。赤裸裸的兩條身子，被如華皓月照耀的熠熠生輝。她健美的肉體釋放着不沾半點瑕疵的光芒，展露一種原始的本真之美。激盪過後的她和我均已乏了，汗液浸透了她烏黑的秀髮。她依偎在我的懷裏，纖細的玉指溫柔地撫摩我嶙峋的胸膛。初嘗禁果的她，一臉惹人陶醉的嫵媚。突然，她坐起身來，仔細地打量眼前的我。似乎若有所思，又彷彿是想立刻進入我的心裏。片刻，胴體璧玉般白淨的她像個天真的寧馨兒似的，面龐貼附在我的耳畔，悄悄地對我說：親愛的老公，我要給你生一個兒子。他的長相要像你一樣，讓我垂愛難捨。他要像你一樣，終日與我相依廝守。他要像你一樣，永遠讓我爲他魂牽夢繫。這世界馬上就要誕生一個嶄新的小小的你了——話畢，她又重新擁入我的懷裏，爲剛剛自己的奇思妙想而開心地歡笑。春水涌動的她笑的花枝亂顫，我的臉莢便也被她溼潤的長髮弄的有些潮了。

當南國的桂花沉甸甸地墜掛恣意飄香的時候，她和我在那片廣袤無垠的塞外黑土迎來了彼此之間愛情的秋季。仲秋時令，正是碩果累累五穀豐登的收穫節氣。而此時，她和我的愛情卻是顆粒無收遇逢旱澇般的災年了。大概各宗原因都是包含那麼一些吧，年輕時不懂珍惜的我們，也會瀟灑地隨意吐出那麼一句身不由己。利用身不由己這個可鄙的藉口式的荒唐託詞，草率地埋葬了曾熾烈甜蜜的愛情。用天真般的冷漠爲那段初戀在虛空寥落的失樂園營建一座孤獨的墳墓，孤冢內掩埋的是兩顆遍體鱗傷的童真心靈。八月十五的滿月高高地泊於子夜中天，碩大圓滿的月如同一面渾圓的銀鏡。這明亮的月光，照亮了她皎好的容顏，卻是透不進那兩人各懷心事的心。月色下，她婀娜苗條的身姿被拉成了一幅誇張又扭曲的細長影子，向我家老宅那一棵在秋風中已然凋敝的老櫻桃樹所剩不多葉片的'皺紋縱橫枝幹處伸延。光怪陸離的景緻下，默默無語的兩個人均感覺對方都是陌生不已。情路逼仄，愛到盡頭，一切彷彿都已經無法挽回。夜風蕭瑟，落葉飄零；蒼穹浩渺，秋蟲哀鳴。最後，顰蹙寡歡，落落難合，愁綿滿腹的她緩緩走到我的面前。此時，她秀麗的嬌容覆滿了令人內心揪緊憐惜的幽怨，那高佻的曲線凸凹有致的倩影也盡顯無言的哀愁。她輕輕幫我理順了幾下衣領，強迫她自己勉強地衝着我微微的笑了。笑容滿懷悽惻，隱藏無限的愴憷。這是欲哭無淚的笑，也是一種人在無助絕望時所閃露的悲哀。她沒有抱怨我，沒有指摘我。她說：你今後要照顧好自己，也不要那樣貪玩了。你媽媽管你是正確的，我不恨她。以後找對象，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你忘了我吧——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虛僞懦弱的我，是不敢也不能去追她的。只能是愣怔站在原地，看着她飄香的芳姿消失在月光下，隱沒在這個被惆悵所籠罩的仲秋夜裏。她爲我的世界留下了一個被愧疚攫住心靈的遺憾，也爲我的人生雕鑿下一段美麗的刻骨銘心回憶。我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只記得分離夜那晚，她漸漸湮滅在詭異夜色內時身穿粉色羊毛衫匆匆遠去的背影……

時過盡遷，往事不堪回首。但大約往事都是歷久彌香的，我顯然是難以忘懷她。我曾在一輪明月中清晰地看到過她婉約寧靜的顏面，也曾於午夜風聲的淺唱輕吟裏逼真地聽到她從前那些情真意切的娓娓細語和綿綿呢喃；我曾在雨後路畔的一汪清澈積水內看到她那令我陶醉癡狂的曼妙身子，也曾於一朵綻放的正是燦爛的花蕊中回味她曾經那嫵媚動情的笑靨。

分手後，她和我便沒有再相聯絡，故素無往來。膽怯的我，是害怕見到她的。或許，她現在已是早爲人母而晝夜操勞奔忙了。或許，光彩照人青春健美的她，已被無情歲月篡改了那副曾散射着無限魅力的可人俊俏摸樣，而憔悴不已人老珠黃了。但在我小小的精神世界裏，細碎的回憶內她還是一位純淨的天使，風情萬種的豔麗夏娃……

心中有所念想，纔會駐留一份溫暖的牽掛。心中有所牽掛，纔會存在一連串浪漫的回憶。那美妙的回憶是一幅幽藍色的寧靜圖畫，畫內有我和她，一個亞當，一個夏娃。在我的夢裏有一座由純真爲材料築成的幽藍色伊甸園，常常於孤寂的夜爲我的世界填塗一抹沉靜的色調，在心中泛起波波思念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