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日之光散文

有時古人所用的日常生活用品上的銘文與花紋，細細嚼來，總有股感人的意味。譬如一對銀簪上死生契闊的誓言，又如唐朝一白瓷盤底的君生我未生，愛情，這一自古以來就備受青睞的藝術元素被縫進了一牀合歡被裏，也被織進了一張璇璣圖中。

幾日前，看沈從文先生的《古人的文化》，看到一西漢青銅鏡鏡銘，頗有幾分感觸。那鏡銘甚短，八字，“見日之光，長毋相忘。”

卻說在鏡子上銘愛情詩原是有源頭的，西漢初年即有用鏡子作信物的，活着時，兩人以物相贈，死去了，那小鏡子便也入土爲安，卻還含着亡人生死不忘之意。這樣的八字銘文在那時並不鮮見，大概是鮮衣怒馬的郎君送給了濯如春柳的年輕娘子，又抑或是原覓封侯的丈夫把它送給了獨守空闈的妻子。這樣一面小小的鏡子，它可能並不具備繁美的花紋，也可能不具備生動的造型，可這鐫銘在歲月裏的八個字，曾令一對不知名姓的愛侶怎樣寄託遠思和愁想呢。

也許送鏡子的'是在外戍邊的征夫，家中的妻子每當朝陽初生時，對鏡收攏烏髮，都會用手指輕輕撫摸那鏡背的紋路，在鏡中就彷彿看見了自己的愛人；也許被送的人如今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嫗，在她也曾經風華正茂鴉鬢朱脣的時候，曾與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私相授受，看到鏡子，便想起往昔歲月中的種種往事。

而這雋永又深遠的感情都蘊藏在這樣一面鏡子裏，飽含在這樣八個稚拙又醇厚的隸字裏，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故事，卻在這小小的生活日常用品承載了相似的厚重的情感。

這也便是我喜歡這八個字的原因，這八個字是那樣淺白，見到日光，便如相見一般，大有見“鏡”如晤之意味。它又不像長篇大論的情詩，也不是《長門賦》一樣由文人捉筆的產物，它是那樣的簡單普通，卻又相伴在平日的生活裏。它不刻意，卻顯示出古人的浪漫。那浪漫在一個小小的茶碟裏，一支小小的簪子上，又亦如此，在一面小小的鏡子裏。

沒有紅玫瑰與巧克力，沒有明街上牽手的情侶，只有一枚小小的鏡子。

見日之光，長毋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