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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花叢中一株蘭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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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話,分配我到萬花溝小學任教,我是一百個不願意。原因是一塊師範畢業的同學,大多分在縣城和鄉鎮學校,最次的也分到了有多名教師的聯辦小學,而我卻天不遂願,一個人去那偏僻邊遠、山大溝深且人煙稀少的萬花溝,你想我能願意嗎?

萬花叢中一株蘭散文

也許現在的許多年青人不知道,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國家實行計劃經濟,大學、中專生畢業後統一分配,不像如今的大學生要自己辛苦的找工作。我師範畢業雖然是“鐵飯碗”,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到萬花溝這樣的地方,這不是給人頭上澆涼水嗎?然而調令不可違,我還是按時去報到。

記得那年春天,河水還沒有完全解凍,乍暖還寒,大地一片蕭瑟,但新年的喜慶氣氛仍籠罩在城鄉上空。村長到鄉上開會,順便趕一輛驢拉車來接我。好在我也沒有多少東西,只有一捆鋪蓋和一隻小木箱。在路上,村長向我大致介紹了村裏情況:萬花溝是個貧困的小山村,離縣城有五、六十里路,交通不便,也不通電,村裏二十多戶百十口人至今沒有解決溫飽,有的吃了上頓沒下頓。學校本來有兩名教師,就是因爲條件差,派來的教師不到一學期就走了。幸虧村裏有個姑娘叫朱翠蘭,今年21歲,高中畢業後一直當民辦教師,要不是她學校早散架了。我一邊聽着村長的話,一邊努力想象着學校的情景,對這位未曾見面的同行肅然起敬。

走了將近兩個半小時,路過大約五六個村莊,驢拉車終於到了一個村口,村長指着前面高坡上的一處院落說:“看到了吧,那就是學校。”我下了車,走上坡,只見靠山的兩孔土窯洞,連個圍牆和大門都沒有,那校牌更沒有了。這哪裏像個學校?一羣孩子怯生生地望着我,穿得髒兮兮的,有幾個還流着鼻涕,臉凍得通紅。村長喊道:“蘭子,我給你領來個人,你看是誰?”說話間窯裏走出一位年青女子,身材窈窕,齊耳短髮,穿着很樸素,雖然不算十分漂亮,但憨厚中透着一股機靈勁兒。她笑着說:“聽教辦通知,今天要來一位老師,你就是李老師吧,歡迎歡迎。”我趕忙說:“幸會,那你是朱老師了。”朱老師有點靦腆地說:“我叫朱翠蘭,不用客氣,你以後就叫我蘭子吧。”村長走後,蘭子把學校的情況整個說了一遍。這個學校是周圍三個自然村合辦的,說沒人管都管,說有人管都不管。兩孔土窯洞一孔作教室,光線很暗,到了下午黑板上的字幾乎看不清了。二十幾個學生擠在一起,1—4年級都有,爲複式班。另一孔窯洞是老師辦公室兼臥室。蘭子是本村人,晚上只得回家住。以前派來的教師都嫌這裏太苦,不出一年半載就紛紛調離了。而我的到來,似乎給孩子們帶來一絲欣喜,蘭子也很高興,但村裏人肯定心存疑慮,都想這小夥子能呆多久?他們都在觀望着。

由於剛開學,我什麼也沒拿,學校也沒有竈具,村長讓我到各家各戶去吃派飯。蘭子提議我暫時到她家吃飯,我猶豫了一會還是同意了。蘭子一家人對我很好。除了父母還有爺爺奶奶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弟弟上高中,妹妹上初中。吃過飯回到學校,天已經黑了。我點起煤油燈,在燈下看了一會書,卻怎麼也睡不着。心想我的人生之路難道就這樣開始嗎?雖說我以前也當過兩年民辦教師,但後來考上了師範,在那裏系統學習過兩年。哎,想想那時在學校的雄心壯志,我真不知以後的路該怎樣走纔好。

從此我便安心地在萬花溝小學當了一名老師,儘管情緒不高,然而教師的職業道德促使我盡職盡責,當好“孩兒王”。蘭子開玩笑稱我李校長,我則叫她朱主任,其實工作還是由我倆協商安排。根據特長,我代四個年級語文、政治和體育,蘭子教四個年級數學、常識、美術和音樂,那時農村學校還沒有英語。每天上課、下課、站隊、放學都吹哨子,沒有手錶,辦公室裏有一個鬧鐘。山村除了學校的朗朗讀書聲,偶爾還有遠處傳來的雞鳴狗叫聲,才顯得有一些生氣。農閒時村裏的年青人沒事愛到我那來玩,晚上打打撲克,下下象棋。村裏唯一能和外界聯繫的',是每隔兩週郵遞員送來的信和幾張報紙。

這樣過了一個月,鄉教育專幹騎自行車來校檢查工作。我給他訴了一肚子苦,說工作倒罷了,主要是我的生活無法安排,咱非親非故,常到人家朱老師家吃飯也不是辦法。儘管蘭子一再謙讓,我堅持另起爐竈,爲這事蘭子惱了我好幾天。最後村上給我買了一袋面,二斤油,學生娃娃們給我送來些洋芋、白菜和紅薯。下午活動時間,蘭子和我帶領孩子們到山上和溝裏撿了些柴禾,並叫兩個大一些的孩子擡了兩回水,晚上燒火做了第一頓飯。好像是麪條,竈火不太利索,弄了一窯煙。蘭子責怪我說:“咋好嘛,說你不聽,你一個人能吃多少,不就是多添一馬勺水的事嗎?”後來說是做飯,蘭子經常給我送這送那。我盛情難卻,隔三差五又到人家去吃。只有在下雨天或特殊情況,蘭子才和我一起開小竈,那當然是她做飯,我當下手。

漸漸地時間長了,我覺得蘭子這人心地善良,工作踏實,爲人正派。我曾經問過蘭子,憑實力你完全有可能考上大學或中專,你爲什麼不考呢?再說就是當老師,你也可以要求到條件好的學校去,爲什麼非要在本村堅守呢?蘭子說:“你不知道,那幾年家裏的確困難,父親常年有病,弟妹又要上學,我是老大,理應照顧他們,所以高中畢業後我選擇當一名民辦教師。再說我是本村人都不願意在這裏的話,還有誰願意來呢?假如我真的走了,我們村這些娃娃怎麼辦?”蘭子說這話時,顯得很激動。和蘭子相比,我臉上感到火辣辣的。是啊,凡是當過民辦教師的都知道,那時農村教師的生活非常艱苦。開始時本村的教師掙工分,蘭子說她掙7分,我記得在本村時掙9分,此外沒有什麼補助。外村的教師掙工資,每月24.5元,還有一點糧油補貼。就是在這樣極其艱苦的條件下,民辦教師這個特殊羣體爲國家做出了一定貢獻,所以現在國家政策給他們一些補助是應該的,我們不會忘記他們。

這學期臨近放學的前一個月,鄉教辦通知蘭子到地區參加英語短期培訓,蘭子本來想去,可聽說不再派老師來,她說什麼也不去了。主要是怕我一個人忙不過來,耽誤學生學習。我說這關係到你一輩子的前途,她就是不聽。我好說歹說不頂事,一氣之下跑到山上,坐在一棵老杜梨樹上生悶氣。六月的山野,太陽炙烤着大地,正是各種花兒競相開放的季節。突然間我看到不遠處的萬花叢中有一株蘭花,開得那樣鮮豔,那樣誘人。我受它的感染,跑去折了下來,用鼻子嗅着,盡情地吸吮着它的芳香。它出淤泥而不染,品自高潔,適應性極強,又有很好的外觀。由此我想到了蘭子,她不正具有蘭花一樣的品質嗎?她爲了孩子寧可犧牲自己,無論什麼事一心想着別人的心,深深地打動了我。

不知不覺一個學期過去了。期末鄉上統考,三年級語文獲全鄉第八名,數學獲第五名。成績雖然不算太好,但比較起以前來真了不起了。最起碼我們盡了心盡了力,內心感到問心無愧。按照以往的習慣,我這個新來的老師說不定又要走了,以前的老師換了好幾茬,而我卻沒有這個打算。我不想讓人說我沒志氣,我想至少一年時間我還是能堅持下來的。

暑假一晃就過去了,到了開學前一天,蘭子和我相約到縣城去買書,順便也買些生活用品,託村裏人捎回去。那時鄉里還不通公共汽車,我騎一輛自行車,蘭子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路是石子路,坑坑窪窪,高低不平。我帶着蘭子,心裏像揣着一隻兔子,既興奮又緊張,生怕自己的技術不好把她摔着。到了上坡路,我讓蘭子下來,我們邊走邊談,談工作,談理想。蘭子說她想考大學又怕考不上,我鼓勵她肯定能考上,並答應幫她複習功課,給她買幾本複習資料。這樣上上下下,走走談談,幾十裏山路也快到了,而在有情人眼裏這路反而太短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初戀,反正在我心裏蘭子已經佔據了重要位置。半年多來,我倆一起到她家吃飯,又一起返校,而且不顧路人的指指點點,儼然像兩個戀人。我們的友誼是純潔的,不摻雜任何私心雜念。特別是在許多時候,蘭子對我關心備至,從不把我當外人,這一點實在令我感動,使我對她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感情。

接下來的日子裏,按照生活的軌跡,除了上課以外,我倆在一起復習功課,在燈下我給她講解,在書上勾勾畫畫,還是費了不少心血。沒想到這年的高考,蘭子竟然沒有考上,離預選分只差2分。蘭子羞愧難當,不願意見我,說辜負了我的一片好心。我心中也真有點怨氣,但還是安慰她不要氣餒。蘭子有些心事重重,說看以後能不能考上民教班,我說那樣也好。誰成想“有心種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在這年的成人考試中,我考上了陝西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本科,脫產進修兩年,在萬花溝至少呆一年的諾言不幸被我言中了。

山村的夜晚很沉寂,過不了多久我就要踏進大學校園去學習了,可此刻我的心情怎麼也高興不起來。蘭子這位樸實善良的姑娘,她爲了孩子們,爲了老區的教育事業,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熱血,可得到些什麼呢?儘管在物質上是貧窮的,可她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有口皆碑,在孩子們的心裏是偉大的。正是千千萬萬個像朱翠蘭一樣的民辦教師,才撐起了當時中國農村教育的一片天。

在離開萬花溝小學的前一天,我買了很多東西去蘭子家,感謝他們全家人一年來對我的照顧。我和蘭子談了很多很多,鼓勵她好好複習,明年再考。臨分別時,我囑咐蘭子以後多來信,蘭子送給我一個塑料皮筆記本,我回去一看,裏邊夾着一張她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