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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夢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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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遊輪象一朵輕輕飄去的浮雲,消失在了磅礴的潮聲中,溶入了渺茫的遠天。

追夢隨筆散文

隔着黃浦江的玻璃堤牆在畫板上作畫的小女孩,卻憑空給遠去的遊輪添上了能飛翔的翅膀,畫板上的遠天還塗滿了燦爛的陽光。

端詳着女孩誇張的想象我啞然失笑了,卻惹孩子趄起了小嘴巴。好在我的相機正對着她和她的畫調焦,這才讓她綻開了樂意的微笑,還對着鏡頭揮了揮握着彩筆的小手

其實我在女孩這麼大的時候也學畫過黃浦江上的輪船。那時有跟着父親去外灘洋樓的寫字間看黃浦江,在高高的窗臺上看去,聯成串的舢板被吐着黑煙的機器船拖曳着,在黃水裏慢慢吞吞地蠕動,老半天才會鑽進灰濛濛的霾色裏,所以我有足夠的時間細細地學畫舢板船。可惜,這輩子也就有過那麼幾次畫船的記憶,因爲學齡前的一場高燒把我埋進了病榻。回想這些,我不禁苦笑不已。這讓女孩很不高興。她轉過身去比照着靠在身邊的滑板車,給她的輪船畫上了一排滑板車一樣的輪子,卻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了。

我無趣的收拾相機準備離去,女孩卻突然轉身祛祛的問:“爺爺,您有過夢想嗎?”

要是步行街或商場上遭遇的訪問,“您幸福嗎?”、“您有夢想嗎?”,我會懶得敷衍的。但女孩發問的眼神是那麼率真,稚嫩的話音又這樣坦誠,顯然她是認真的想跟一個苦笑的老頭聊聊所謂夢想,我真不忍心用隨意的敷衍去搪塞了。

我說,“夢想,我有過夢想嗎?我想想 ”

我沒看到有夢,懵懂中醒來已經癱瘓在病榻上了。這以後,曾經每天追着看的賣馬奶的印度人和他的大白馬是再看不到了,只有聽得叮噹的馬鈴響和噠噠的馬蹄聲從窗外經過時,知道是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病牀的生活也沒什麼值得記戀的,圍在身邊的多是些連環畫小書和書上的希奇古怪的人物,白雪公主,小矮人和大人國的巨人們,《三國志》裏的人物是最繁雜的。父親常有作進口樣品的顏色鉛筆帶回來,於是給那些看煩了的人物塗上顏色,漸漸成了我唯一的樂趣。一次在《三國志》小書上塗顏色的時候,塗到了一種用木頭做的會走路的馬,這太有誘惑了!此後做手工勞作就成了我更大的樂趣。我夢想,對,我有過夢想,我夢想製作一頭會走路的木馬,能做坐騎的木馬。我用硬紙板、遊戲棒、橡皮筋做材料,卻始終做不成能動的馬,而做得最好的卻是用火柴盒串成的舢板船。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窗外的馬鈴和馬蹄聲不響了。也不記得從哪天開始,我學着下地活動了。當時家裏有一隻長條的小板凳,我騎着板凳能在地上慢慢的挪動了。可這並沒讓人太興奮,它終究不是馬,又和我一樣不會自己走。更掃興的是,醫生囑咐不要做這樣的運動,這會妨礙運動功能恢復正常的。

苦澀的回味讓我唏噓不已。女孩期待的眼簾裏也慢慢透出了失望的神色:“我就知道爺爺沒有過夢想,多沒意思啊。”

“不,爺爺有過夢想,夢想造一頭會走路的木馬。”

“造一頭會走路的木馬?多好的夢想,造成了沒有啊?”

“沒有,這太難啦。”

“不會吧?現在機器人都在造出來了,還造不好會走路的木馬?” 女孩指着她的滑板車說,“給木馬裝上這樣的輪子它不就會走了嗎?哼,不想辦法。”

呵呵,現在生活壞境好了,孩子越來越漂亮不說,也越來越聰明瞭。可他們是否知道,換一個童年時代,想得到輛這樣的小車將是怎樣荒唐的慾望嗎?

我童年最大的慾望自然是能上學,好在那時有了民辦小學,這個慾望居然就實現了。那是個大戶人家空閒的宅院,我臥病前經常去門逢裏探望的悄無聲息的大宅院,後來變成了人聲鼎沸的民辦小學。但上課的`課桌椅是要從家裏帶去的。當桌子的大多是那種家裏吃飯用的方凳子,偶有帶去圓面的凳子往往就排在最邊上,所以教室的排列也挺整齊。當坐椅的小凳子就雜亂無章了,我那當木馬騎的長條小板凳是屬最堅實的了。班主任老師是個剛生好孩子的媽媽,她教語文又教算術,還要教她剛生的孩子吃奶。老師常抱着她的孩子上課,或者把安睡的孩子放在課堂一邊和我們一起聽課,因而她愛護我們就象愛護她自己的孩子一樣,和藹而傾情。

學校沒有操場,升旗儀式或體育課都是去院外找場地進行的。這時候我往往就獨自欣賞教室窗外的一叢向房頂攀爬的絲瓜藤蔓。入學的時候,高高的枝蔓間還掛着許多嫩綠的小絲瓜。寒假前粗大的絲瓜就開始乾癟枯黃了,翹起的幹皮被寒風慢慢地剝落,象碎紙一樣搖盪着飄落下來。春天的時候,花壇上又長出了新的絲瓜幼苗,漸漸長成了鬱鬱蔥蔥的藤蔓。一年又一年,每年看着鮮綠的藤蔓,攀附着老死的莖杆,慢慢的爬向房頂的陽光。可這春色明媚的時光卻是最令人惆悵的。因爲,那時除了我,人人都在議論每年的春遊了。而春遊那天,我通常只有獨自在家消遣,少不了用彩筆塗鴉陳舊的連環畫。

畢業前的最後一次春遊更讓大家激動着一種莫名的情緒。直到春遊過後,一道畢業考的練習題,作文《我的理想》,才徹底激發了同學們對未來的嚮往,讓大家覺悟到該考慮自己的理想了。同學們抒寫的理想有參軍當滑翔員的,有當礦山勘探員的,有做宇航科學家的,有做鍼灸醫生做說唱演員的。我能做什麼呢?我曾想過做畫家,可我只會畫舢板船是不夠成家的,我第一次爲作文而苦惱了。

那天又是體育課時間,語文老師找我談心,問到爲什麼不交作文?我說我想不出有理想可以寫。老師啓發說,你算術不錯,加緊學好算盤,將來可以做個帳房先生的。其實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數字這東西,所以老師也無奈了。她很想知道我是怎樣考慮將來的,我說我想造一輛車。我指給她看,院子一角堆着廢棄的桌椅中有一個圓形的凳面,我說我要四個這樣的輪子做一輛車。我還沒泄漏曾經夢想造一頭能走路的木馬呢,老師已經苦澀得溼潤了眼簾 。

如果我對孩子說,爺爺在你那麼小不點的時候曾夢想要輛滑板車那麼簡單的小車卻難能如願。又因爲沒有這樣一輛小車,爺爺考入了中學也不能去上課。後來花了家裏一個月的開銷淘了輛破自行車,請人改成輪椅車後纔開始上學去,但已經耽擱了整整半個學期。更不可思議的是,才上了半個多學期的課,甚至沒來得及從欣喜中平靜下來,荒誕的“停課鬧革命”就開始了。這些,她那小心靈能明白是怎麼回事嗎?或許,這麼小的孩子本不該懂這些的。當時的我何曾就明白了?

其實,剛開始“停課鬧革命”的時候我也是挺興奮的。儘管我各門功課都名列前茅,其實,除了兒童文學作家李先生兼任的語文課和柴老師的美術課,終究有些課程,如數字和公式類的東西,不是我很喜歡的。但停課的空虛和無聊很快就擾亂了情緒,耳濡目染了這瘋狂世界,便誘發了我冒險的慾望。於是在一個炎熱的下午,我獨自坐着破自行車改裝的輪椅開始了第一次遠行,也第一次按地圖的指示穿過了大半個上海,第一次踏進了大學的校門,第一次向陌生人求教哪裏去找到我的李先生。

原本以爲找到李先生任職的大學就不難找到先生了。不料,問遍整個校園,唯一的答覆是,“是教授?是作家?在牆上找找看吧。”

在無處不是的大字報的叉叉圈圈裏找個人,比不得在《辭海》裏索尋詞彙,比大海撈針倒更恰當!直到天黑快了,在一個不見人跡的小操場裏,終於看到了被打着紅叉叉的李先生的名字。蕭瑟的操場很象一個廢棄的圈欄,四圍是歪歪斜斜近乎倒塌的竹匾和草蓆做的報欄,剝落着的碎報紙,象枯葉般顫抖着。也許它本來就是個圈欄,因爲在操場中央站着一頭黑色的老牛,老得幾乎木納了的老牛。它垂着頭呆呆的站着,默默地啃着嘴邊的枯草。嘴邊的草吃完了,它仍呆呆的站着,寧可啃嚼嘴邊的泥土也不敢挪步。陣風帶來了碎紙片,老牛象嚼咬枯草一樣咬住碎紙慢慢的咀嚼,紙片上紅叉的顏料染紅了它的嘴脣,染紅了它嘴邊淌下的唾沫 。

猶如在驚恐和迷惘的夢寐裏醒來,我突然就長大了,也突然明白了我不是沒有理想的。我夢想有頭會走路的木馬或做輛助行的小車,這本不是嚮往的全部。我夢想走下病榻,走進平常的生活,走在自己描繪和描述的道路上,其實這始終是混沌的祈望。可是,當我明白這些的瞬間,夢想卻頓時被扯碎了!

是的,讓這麼小的孩子知道那些纏繞在噩夢裏的夢想,他們是不會懂,其實也不是該懂的。老天保佑,願他們的夢想永遠是陽光燦爛的吧。

我對孩子說:“爺爺夢想過造一頭會走路的木馬,也想過給木馬裝上輪子,讓它象滑板車一樣跑得飛快。只是,後來工作太忙了,白天黑夜不停的忙,一直忙到頭髮這麼白了纔有時間繼續去想。”

“這麼說,爺爺的夢想還在啊?太好了!爺爺現在有着這麼好的車,不會再想造木馬了吧?”

“還造木馬!這獎勵的專用摩托車,算是圓了夢想吧。可它不是夢想的全部。爺爺夢想的木馬不但能跑得飛快,還要會乖乖的溜商場,還要會上樓梯,會下地鐵車廂。”

女孩若有所思的嘀咕:“是啊,木馬不會餓,騎着去哪裏都可以。多好的夢想!”突然,她一臉認真的說,“爺爺,我們能合夥一起造嗎?”

“合夥?好啊,我們合夥一起造,還把會飛的輪船也造出來。”

女孩伸出她的小手,沾滿水筆色彩的小手活象是一幅立體的抽象畫。她興高采烈地喊着,“握個手吧?我們是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