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蔬菜成熟時散文

天陰了是件好事！按往年經驗，在太陽火辣辣的照射下，新採摘下的菜，蔫兒得極快，賣相不好，是沒人願意買的。

今兒個第一回到地裏收菜，老天爺照顧，天上竟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布”，太陽也隱了形。沒有太陽暴曬，蔬菜上市也就無需一次次地噴水保鮮了。

大早上，天色剛剛泛亮，孩兒他娘就已經開始做早飯了。一鍋清湯掛麪，外加一沓子烙餅。人還沒有大睡醒，那加了大蔥的烙餅，香味就直往人的鼻子裏鑽。夏天起牀方便，街坊鄰居都是莊稼漢，不需像城裏人那般講究，出門都要穿戴得整整齊齊的，只需光着膀子穿個大褲頭就能進進出出。每個人的胳膊和前胸後背都透着古銅色的光彩，相互看見對方萬萬也不會笑話。

緊着洗一把臉，稀里嘩啦把飯吃了，套上一件汗衫，再在肩頭搭上一條毛巾，也就該麻利兒地下地幹活兒了。第一天賣菜，爭取進城趕個早兒，興許能賣個好價錢。薄陰的天氣，雖然空氣有點悶，但是野地裏還是不時吹來了幾縷涼風。那風打着旋兒，“嘩啦啦”搖晃搖晃楊柳的樹葉兒，然後就像孩子一樣，一頭撲了過來，吹在人的臉上，再遇到額頭微微沁出的汗，就會帶來一股子清爽勁兒。沒有日頭照耀的田野不再像平時那麼晃眼，一排排高粱和玉米的葉子綠油油的，展示着它們本來的顏色。草葉兒上還殘留着昨夜凝成的露珠，人走在長滿野草的田壟上，露水常常會調皮地從草葉上滾下來，爭先恐後地粘到人的褲腿上、鞋子上，甚至腳面上。腳面沾了露水，粘乎乎的，就像這半陰的天，粘糊着不肯下一滴雨。

自家的菜地和鄉鄰的菜地都在一條公路的兩側。沿着伸向遠處的公路，大棚一座挨着一座，一眼望不到盡頭。掀開大棚的門簾進去，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裏面還夾雜着昨夜噴灑過的嗆鼻的農藥味兒，不由得讓人一陣眩暈。好在這樣的境遇也不是頭一回遭遇了，這幾年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天長日久早已習慣。只要在大棚裏多待上三五分鐘，鼻子也就變得麻木了。但是，悶熱的溼氣卻是擋不住。昨晌一天暴曬，太陽把地裏的溼氣都已蒸發到了空氣中，夜裏的大棚密閉着，這溼氣找不到出口兒散出去，也就只能在大棚裏持續蒸騰、四處遊蕩。

拽下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頭上、脖子上一股勁兒往外冒的汗，順手從地上撿起一隻菜筐，一頭扎進了菜地裏。

菜是分畦種的，這一片是十幾畦黃瓜。一株株瓜秧順着支架直往上爬，瓜藤粗壯，葉子上還帶了一層淡淡的白毛。瓜藤的枝枝椏椏間，隔三差五開着一朵朵淡黃色的雄花和雌花，小小的，並不惹眼。雄花只負責授粉，是不結果實的，只有雌花受粉謝了後，纔會在花托下鼓起一個綠色的小肚子。不消兩三日，那個小肚子就會漸漸變成小指頭長短的小瓜，頭上還頂着一款凋謝的小花帽，樣子也是滑稽得很。大約再過七八天的時分吧，那根“小指頭”也就長得粗粗壯壯，像一根粗粗的火腿腸了。今年的黃瓜看起來收成還不錯，一陣忙乎，就足足摘了三大筐。

那一片種着的是西紅柿。今年的西紅柿比往年長勢好，苗子也要比黃瓜秧子健壯許多，根扎得深，主幹足有兩指頭粗細。在帶着鋸齒樣邊緣的鬱鬱蔥蔥的羽葉間，海星一樣的.黃花豔豔地開着，圓球一般的果實大大小小結的真是不少。有剛剛褪了花後才指甲蓋那麼大的綠色小圓球，有雖長大了但還沒變紅的生西紅柿，也有半紅半綠再過幾天就可以摘取的，當然更多的是已經熟透的果實。那一顆顆成熟的西紅柿看着着實讓人歡喜，有的像嬰兒粉嘟嘟漲紅的臉，有的似圓滾滾的紅瑪瑙，個個拳頭大小、珠圓玉潤，泛着迷人的柔和光澤。採摘這樣的果實是最開心的一件事了，即便汗珠子滴滴答答從額頭眼角往下落，也是顧不得擦一擦。大多時候，鄉鄰都是用左手卷起汗衫的衣角胡亂地在臉上一抹，就又繼續幹活兒了。今天，好在肩上搭着一條毛巾，但揩了幾次汗後，毛巾早已溼漉漉的，擰巴擰巴，估計也能擰出一罐子水來。這一趟下來，收成更好，大小不一的西紅柿竟整整裝滿了六個大筐子。

出了大棚，盤腿往地上一坐，悠閒地燃起了一根紙菸，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用毛巾扇着風乘涼。望着一早上的勞動成果，似乎看到大把的鈔票已經賺到了手，嘴角也就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意。從開春一直侍弄到現在，先別說投資進去了若干塑料薄膜、種子和農藥錢，就說這人力吧，這三畝地確實也夠讓人鬧心的。與孩子他娘每天早出晚歸，不是要給秧苗澆水、施肥，就是要掀開大棚頂子上的草蓆，給菜苗放風曬太陽。不管咋說，辛苦半年，到今天也終究有了回報。今年也就指望着這幾畝菜地能有個好收成了。孩子上大學需要學費，孩子他娘跟着吃苦，也該買上一身漂亮的衣服犒勞犒勞，而自個兒，也好打上幾斤好酒，到冬天閒下來的時候，能過幾天神仙一樣的好日子。

把幾筐子菜裝了農用三輪車，興沖沖趕到城裏菜市場的時候，纔不過早上六點多鐘。然而，菜市場裏卻是早已人聲鼎沸。道路兩側，停滿了附近村莊雜七雜八的運輸車，還停着七八輛外地的大貨車，地上一溜兒擺着今年新上市的蔬菜——黃瓜、西紅柿、茄子、茴子白……要啥有啥。菜農們蹲在地上，扯着嗓子使勁地吆喝，恨不得來個大客戶一下子就把自家的菜全部買走。

下了三輪車急忙上前打問行情，才知道，今年黃瓜兩毛錢一斤，西紅柿更慘，一毛錢一斤就可批發。這價格真是讓人傻了眼，按照這樣的價錢來賣，自家的一車菜即便全賣出去，勉強也只夠自個兒的工錢和這三輪車一來一回的油錢。剎那間，早上的歡喜勁兒就拋到了九霄雲外，頭頂不由得沁出了一層冷汗。低頭想一想，這一趟下來，不賠錢也算萬幸，可是，自家大棚裏那一天天正在成熟的三畝蔬菜又該往哪兒打發呢？

今兒是陰天，天氣不怎麼熱，但汗水還是不禁簌簌地往下落，心裏早已沒了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