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桑葚熟散文

週六中午受邀去朋友家小酌。

一到他家，便見半籃子洗淨的紫黑色的桑葚，我饒有興趣的仔細端詳着。朋友見狀趕過來說，上午剛摘的，用淡食鹽水浸泡過已汰淨，嚐個鮮吧。

見到這晶瑩剔透，顆粒飽滿，紫得發黑的桑棗，誰能抵得住誘惑？拈一個放進嘴裏，立刻感到肉質甜潤滿嘴生津，我高興地說：“桑棗，我們小時候每年都吃好多呢！”

種桑養蠶是裏下河地區人民傳統的副業，家前屋後，河坎上場頭邊隨處可見桑樹。

初夏時節，許多小朋友便爬上樹摘起桑棗來，常搞得枝折葉落，所以桑棗熟時，常遭到其主人的驅趕。

每到這個時候，家長總會提醒孩子們，桑棗不能吃，鳥糞拉在上面不乾淨，蛇遊過有毒。他們沒有更好的方法來阻止孩子們的行動，只得用善意的謊言來哄孩子，使其放棄冒險的行動。這“有毒”的話短時間還真的有效，可一轉身，還有幾個能記住？你見過誰中毒了？管那麼多幹嘛，飽口福纔是最實在的！所以過不多長時間，大家便四處尋找目標去了。其實，爬樹採桑葚既鍛鍊了我們的膽量，又培養了我們的技能，真是一舉數得的好事。我們得感謝那段經歷纔是。

第二天上午去在一小橋邊，見不遠處一羣孩子在一棵不太大的桑樹下，有的跳起來想去抓住空中的枝條，由於枝條太高几經努力總是夠不着；有的往樹上爬，無奈腳底打滑剛爬了兩下便滑落下來；這時他們發現了樹旁有一磚頭堆，如能爬上去可以摘到很多桑棗，這是一重大發現，於是一窩蜂擁上前去，身手敏捷的迅速登上高處，站在上面很輕鬆地摘到了桑棗，沒爬上去的只能站在下面乾瞪眼。

磚頭堆上的小朋友只想能摘到更多的棗兒，忘了腳下是一塊塊好不相連的磚頭，上肢一用力，腳下一蹬，活絡的磚頭邊嘩啦一聲倒塌了，站在上面的小孩倒也機靈，摘桑棗的手迅即抓住樹枝，桑樹柔韌性需強，但終究不堪重負，“咔嚓”一聲被撕裂的樹丫帶着小孩緩緩地降到了地面。謝天謝地有驚無險，孩子沒受一點傷。

在家修養的老木匠也就是桑樹的主人，聽到響聲連忙跑了出來。他並沒有責怪孩子們，只是關切地問有沒有人受傷，當得知沒人受傷時，他才眯着眼睛說，要注意安全。他沒再說什麼，轉身回家。

闖了禍的孩子們，像一羣受了驚嚇的小鳥，“呼”的一下跑開了，站在不遠處窺探，伺機再飽口福。

老人再次出來時，手裏拿着他吃飯的工具——鋸子。

隨着“沙沙沙”的鋸木聲的.延續，一個生長旺盛的桑樹被放到了。他拍拍腿上的木屑，招招手，咧開嘴，笑着說：“來摘着吃吧！”

我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便問道：“長得好好的樹，怎麼捨得鋸掉呢？”

“鋸掉好！不鋸掉，他們還要爬，萬一跌傷了我心裏過意不去啊！”他這簡短的話語，不禁使我想起塵封已久的關於桑樹的往事。

我小時候，肖奶奶家東邊河坎上長着一棵十來歲小孩抱不過來的桑樹，它高出房屋許多，樹冠有三間民居那麼大。它爲我們遮風擋雨，夏天我們都喜歡在它的濃蔭下玩耍。

初夏之桑，其葉沃若。擡頭可見濃密的桑葉下綴滿了紅得發紫，紫得發黑的桑葚。誰見了都會頓生愛慕之心。

平時就喜歡坐在家門口的肖奶奶，此時更加盡職，一定會拿着張爬爬凳，端坐在門口或擇菜或做針線活，邊看守着桑樹。她家既不養蠶，桑棗又賣不到錢，可她就是不許我們去碰那棵高大的桑樹。那時我們都認爲她太小氣、太霸道，沒幾個小孩喜歡她，而她儼然像位忠於職守的警衛戰士，一點兒也不鬆懈。

桑葚成熟的時候正值學生放農忙假，孩子們有的是時間跟她磨，跟她耗。不過她有的是辦法，她要幹活時便叫放假在家的孫子接替她的工作。我們無機可乘，只能像貓看着肉吊在屋樑上，乾着急。她要煮飯而孫子又不在的時候，她就在小凳旁邊再放一根竹竿，意思是誰敢往上爬，就嚐嚐竹竿的滋味。人小鬼大，我們很快就讀懂了她的意圖。她幹活去了，我們乘機爬上樹摘桑棗。

做完家務活後她出來了，一旦發現樹上有人，她一不喊叫，二不揮舞竹竿，而是煞有介事的在天井裏咳嗽兩聲，過兩三分鐘才又坐在那凳上。在她出來之前樹上的孩子都哧溜一聲滑到地上，若無其事繼續做遊戲。看着我們被桑葚的汁水把嘴甚至臉染黑了的滑稽相，她忍不住笑了。這時我們才知道，她那兇相是裝出來的。此時我們都覺得她可愛多了。

儘管肖奶奶看管很嚴，但意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天下午，她要上自留地上去伺弄蔬菜，叫孫子接替他的工作。臨走時再三叮囑，不準任何人上樹，更不允許離開門口，否則回來時竹竿侍候。孫子一再點頭答應。

那天他穿了雙親戚剛從上海郵來的塑料涼鞋，那個得意勁兒就不必說了，因爲我們中的大多數人，要麼穿布鞋，要麼赤腳，塑料涼鞋是稀罕物。爲了忠於職守，不讓一個小朋友上樹，他自己爬上樹去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意思他坐在樹丫上。

他坐在樹丫上邊吃着桑棗，邊抖動着雙腿，那雙涼鞋在空中更加引人注目。他坐在樹上看我們，我們在樹底下擡頭仰視他。坐了一會兒，他站直了身體一手緊握樹枝，一手摘桑棗，邊摘邊吃，邊吃邊摘，手能夠得着的熟透了的黑棗被他吃光了，他便移動腳步去摘更遠處的。他爬樹的水平本來很高，但以前是赤腳或穿布鞋，今天穿的是塑料涼鞋既硬又滑。就在他向前移動時，腳一滑，手無法拽住更粗的樹枝，他重重的跌落在河坎上，立刻呼天搶地的大叫起來。起初我們都以爲他在開玩笑，可走近一看，他的一條腿不能動彈。我們迅速奔向天去叫他的家長。

他被送去姜堰中醫院救治，據說那條腿骨折了。

從此我們再也不敢在上述摘桑棗了。兩天後，那棵高大的桑樹被鋸倒了。

到這時我們才知道，肖奶奶看守的不是那一樹的桑葚，也不是怕枝折葉落，而是怕我們爬樹發生意外。知道真情後的我們，立刻對她老人家頓時敬佩之情。

那棵高大的樹被鋸掉了，但它的高大形象至今仍然矗立在我心中，肖奶奶那看似嚴肅的臉至今還時常浮現在我的眼前。

今天再看到有人爲了同樣的原因而放到自家的桑樹時，我不禁又想起駐在我心中的那樹、那人、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