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眼淚-散文欣賞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母親，我也不例外，只是我的母親在我剛成年不久，就過早就去世了。母親沒什麼文化，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她年輕時候很漂亮，這從那些泛黃的舊照片中可以看的出來，何況聽我父親以及村子裏叔伯輩們的人也曾經常這麼說，母親是個百裏挑一的漂亮女人。除此以外，母親也很能吃苦，嫁給我父親之後，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風裏來雨裏去的耕耘着幾畝農田。待我記事的那天起，我就感覺到了她的頭髮越來越枯黃，臉色也越來越蒼老。現在，推算一下，母親從過世至今，差不多也有十多年了。雖然時間在慢慢的向前推移，但是，母親的樣子，卻一直烙印在我的腦海裏，特別是她曾經流淚的樣子，是那麼的清晰。

記憶中，我的小時候，家裏非常貧窮，沒有屬於自己房子，父親自從部隊退役回來跟母親結婚之後，就一直寄人籬下的居住在一戶楊姓人家的經過簡單翻修過的祠堂裏，這麼一住就住了十多年。等到我十二歲的時候，父母親才攢下了一點錢，在村裏購買了一大戶人家所閒置的大牆門院子裏東側一邊的老房子。當年，也就是因爲購置這麼一處別人閒置的老房子，我的父母親一直都很努力。但是無奈當年國家的政策針對於占人口絕對多數的農民有着諸多發展的禁止和限制，所以就算你有多努力，有多刻苦，沒有好的發展機會，那對很多人而言，想要過上好日子，那也是望洋興嘆的事情，因爲當年這種改變命運的“機會”比現在中體育的概率還低。剩下的，也就是最普遍的，就只有老老實實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靠修理地球爲生了。因此在當時，政府對普通民衆，特別是農民這個龐大的羣體，實行了各種封閉、限制、禁止等行政手段，導致絕大多數的農民是擺脫不了這個貧困的枷鎖的。

記得購置了那處舊房子之後，沒過多長時間，我父親就因爲過度的勞累而病倒了，整日臥在病牀上，一副奄奄一息，看上去就快要死掉了的樣子。生活的重擔自然就落在了母親的身上。當時我已經上小學四年級了，也不知道當時，剛好是改革開放的原因，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很多人似乎只有一個概念，就是一切“向錢看”。學校裏，動不動就要繳納學費，書費，這個費那個費以及說不上名的雜費。受此這些因素的影響，一些家境稍微富裕的學生，自然會多一點受到大多數老師們重視和關注，雖然有個別好心的老師也關注家庭貧困的學生，但是相比之下，我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寧波鄉下這個破地方，更多的老師對於貧困學生的態度，那就是鄙視和奚落，偶爾還給我們來上幾句有點難聽的話。

令我記憶深刻的是，是有一次，我因爲沒有及時繳納學費書費以及一系列的雜費，就和幾個與我一樣情況的同學，被老師在班上公開點了名。回想當年，我在學習上比較刻苦，成績也還算不錯，但也許是因爲是家裏太貧窮的原因，自己也覺得很丟人，所以不怎麼願意跟周圍的同學走的太近，因此也給了衆人一種不合羣的木訥印象，也就曾有這麼一位自詡爲“塑造我們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教師，在課堂上指着我說：“周虎，你真是一根木頭，叫你都沒什麼反應，明天上學記得帶學費來，別忘了！”老師的這麼一句“二人轉小品”似的滑稽臺詞表演，惹得整個教室的同學鬨堂大笑，讓我的臉紅的像豬肝一樣，後來也不記得當時自己是怎麼捱到放學回家的。（後來，成年之後，在一次小學同學會上，同學們邀請了那位老師，那位老師也很誠懇地對她當年的一些欠妥的舉動表達了歉意。說實在的，其實在我們的內心，老師一直都是我們尊重的對象。）

由於課堂上，老師將一個“木頭”的商標冠名在了我的身上，因此放學回家途中，有幾個家境比較好的同學，一路上，就朝我笑喊着：“木頭，木頭！”甚至，還說了一些更難聽的話。由於聽到了這樣的言語侮辱。我極其憤怒，但是笑話我的同學有好幾個，其中有幾個還人高馬大的，我是打不過他們的，所以就挑了一個有點矮小，家庭條件不錯的，叫的最狂妄，而且還跟那羞辱我的老師還有點親戚關係的同學，我拔出拳頭，朝他的臉上就一陣猛揍，將自己內心的'怨恨，通過不停揮動的拳頭，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本來我以爲自己會遭到圍攻，所以擺出了一副橫刀立馬、威風凜凜的姿態，但是同學們看到了我當時這副幾乎是要吃人的狠相，居然連個勸架的人都沒有。等我把那個小個子同學打的鼻青臉腫、哭爹喊娘之後，我就帶着一副抗戰勝利者的悲壯姿態回家了。

回到家，等到我正在幫忙煮飯燒菜做家務的時候，那小個子同學在他老爹的帶領下，氣勢洶洶的來我家興師問罪了。我的父母親，聽了那小子老爹的一陣責備之後，都很憤怒。當時我父親沒問什麼原因，操起一把掃帚，就將我往死裏打。平時看起來病殃殃的父親，打起自己的兒子來，還真有一股狠勁。當時，打的我像寧波動物園裏的被燙傷了屁股的猴子一樣，滿屋子的亂躥。我母親也不見得爲我說一句好話，在一旁傻傻的愣着。後來打到一直連那小子的老爹也看不下去了，說了聲“算了，算了”並且帶着他兒子回家去之後，我父親才罷手。那時，我已經被打的慘聲大哭到差點發不出聲音來了，後來我氣憤地對父親說：“你幹嗎打我？我就是因爲繳不起學費，放學回家路上，一直被他沒完沒了地取笑，所以纔打他的。他不取笑我，我會打他嗎？如果繳得起學費，我也不會被他笑話了。”這時候，父親坐在那張破舊的餐桌旁唉聲嘆氣，母親則把我拉到跟前，撩起我的衣服，看了看我傷痕累累的背脊，輕撫了幾下。( 文章閱讀網： )

此時，我聽到了母親在抽泣，同時我也感覺到了母親的幾滴眼淚落在了我背上，涼涼的。記憶中，這是母親第一次流淚。不過這反而增添了更多的仇恨情緒。因爲我不可能會想到，因爲我的憤怒，把那小個子同學的鼻樑給打骨折了，後來聽說那小個子同學光是醫療費就花了100多塊，那時一個普通工人的月工資，也就七八十塊。本來他老爹是來我家索賠醫療費的，後來見我父親打我打的這麼狠，母親在一旁也不勸阻，覺得如果繼續索賠的話，我父親非把我打死不可，何況我家本來就很窮，況且當時我老爹一副病殃殃的樣子，也榨不出什麼油來，所以就算了。

自從這一次被父親打了之後，我在學習上是更加努力了，我發誓自己一定要通過努力學習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離開這個貧窮的家，離開這個因爲貧窮而將自己兒子當狗一樣打的父親，離開這個因爲貧窮而已經麻木了的母親，離開這裏的所有人。同時，由於打了老師親戚家的子弟之後，自己自然更是經常性地被那個老師刁難以及挨訓了，何況我們那個年代的孩子，特別是農村的孩子，遠遠沒有現在的孩子那麼金貴。當時老師教訓體罰學生，在人們普遍的概念中都是合乎情理的，於私於公，都是無可非議的。後來，爲了泄憤，我偷偷的砸過那老師家的玻璃窗。後來，一直到離開小學校，上了初中之後，我的日子才太平了一點。（回想當年因被同學取笑，自己就選了一個在取笑自己的，體質相對弱小的同學進行毆打的事情，至今還有些內疚。因爲現在覺得當年自己就是欺軟怕硬的主，也根本算不上什麼好鳥。後來，在一次小學同學聚會的時候，我誠懇地爲當年打人的事情向對方道了歉。其實，那位同學也早就不記恨了，他後來對我說，他當時居然還擔心我老爹會不會把我打死。）

由於當年自己因爲遭受侮辱而發過幾次狠，因此反而在同學們當中，樹立起了一種老大的威信。記得當年很多受流氓電影影響頗深的同學們覺得我能文能武，所以都擁護我做老大，甚至有一些長輩也都一半稱讚一半玩笑似的說我具有當老大的潛質。雖然我從小認爲自己將來肯定會擺脫困境，並且創造出一番成就，但是，歸根到底，我這個人全身上下散發的始終還是農家子弟的淳樸氣息，我不可能去拉幫結派學流氓電影裏的成員，去當什麼老大。何況，父輩們教導我“要做一個好人”的話，在我腦子裏是根深蒂固的。何況雖然我家裏窮，但是我從小開始，在左鄰右舍以及親朋好友的印象中一直都是淳樸善良，勤奮刻苦的好青年。（不過，現在想想，當年的自己，還真不是什麼善類。如果真的像文章描述的自己在左鄰右舍印象中那樣淳樸善良的話，那麼當年自己也不會打人，以及砸老師家的玻璃窗了。）

爲了生活，也爲了不再因交納不出書學費的事情而讓別人看不起，在節假日，母親就拉着一“手拉板車”的從地裏收穫上來的農產品，沿街去叫賣，我就跟在後面，幫忙推車。記得有一次由於暑期天氣酷熱，我跟着母親沿街在叫賣西瓜之時，我中暑了，而且很嚴重。記得當時，我感覺自己渾身發燙，而且呼吸也很困難，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母親後來對我說，其實當時我已經昏厥了，看上去一副快要死了的樣子。是附近的一些好心人紛紛伸出援手，有的給我拿來解暑的湯藥，有的幫助我刮痧理療，也有的要給錢讓我母親趕緊送我上醫院。母親接受好心人免費贈送的湯藥，以及幫助我免費刮痧治療，但是婉言謝絕了對方的贈金。後來一位好心人，就買下了板車上所有剩餘的西瓜。在衆多好心人的幫助下，後來我清醒了。我清醒之後的第一眼就看到母親臉上有流過淚的痕跡。這時候，我心裏感觸極深，我母親是疼愛自己兒子的。還有一次，是在寒假期間，家裏收割了一板車的大白菜，於是我就跟着母親去賣菜，也許是當年連日的勞累，加上天氣又寒冷，特別是在忙的出汗之後又閒了下來，這一熱一冷的，導致了我得了傷寒。記得當時賣完菜之後，我頭疼得要死，而且人也昏昏沉沉的。當時，母親讓我躺在了板車上，並且她脫下了自己的大衣，將我裹了起來，然後拉着板車，在雪地裏一步一個腳印地把我拉倒了醫院。後來，在治療完畢之後，母親又拉着板車把我帶回了家。在到了家之後，我看到母親臉上，淚水和汗水混雜在了一起......

當年的日子就這麼艱難的過着。後來，看到了村裏有幾個農家子弟考上了大學，待到他們衣錦還鄉之時，搖身一變居然都成了吃香的喝辣的，給人一種高高在上感覺的國家幹部，這讓人非常羨慕。羨慕之餘，我覺得自己也肯定會有出人頭地的那麼一天。

時間過的很快，在生活的磕磕碰碰中，轉眼我就讀到了高中，那時候正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經商的浪潮席捲大半個中國，特別像我們寧波這種正處於改革開放前沿的沿海城市，更是商潮涌動，以這個年代爲背景的關於創業題材的電影電視劇，也頻頻出現於電視熒幕。受到這些創業題材的電影電視劇影響，同時也因爲家裏經濟條件並沒有得到改善，更由於當時念高中，我是住宿生，家裏給的生活費很少，手頭上很拮据，因此就萌發了輟學去闖蕩社會的念頭，我從一些創業題材的電視劇裏看到了一些從靠撿破爛，擺地攤，做苦力發家致富，併成了商界精英的故事情節，覺得自己也可以模仿他們，最終讓自己成爲一個優秀的成功人士，所以就從學校裏跑了出來，和幾個初中畢業就已經踏入社會的老同學一起，在一家商行做起了押車送貨以及裝卸的工作。當時我受電視劇影響，自己的創業設想也比較簡單，是想先在這家商行從底層做起，熟悉這家商行經營的模式，然後多積攢一些錢，以後等自己有了實力，也搞一家商行來經營，何況當時我一直認爲自己將來肯定是一個能做出一番大事業的人。

在商行押運裝卸的工作，做了一個月，我從老闆那裏領了幾百塊的薪水，心裏正樂滋滋的時候，我母親找到了我，我看到母親走到我面前，我就準備要把賺到的錢交給她。但是，在這個時候，母親並沒有接我遞給她的錢，而是給了我一巴掌，問我怎麼不在學校讀書，自己跑了出來做這個押運裝卸的工作。我滿腹委屈的說：“家裏窮的叮噹響，我還上個屁學啊？我憑自己的勞動賺錢難道有錯嗎？”我說完這話，就走開了。只剩下母親一個愣愣的站在那裏，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

後來到了晚上，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住在商行宿舍的我，居然神使鬼差的回到了家，我站在自己家的門口，目光透過門旁的玻璃窗，從屋內昏暗的光線中，看到我那病殃殃的父親，坐在大廳中那張破舊的飯桌旁，在哀聲嘆氣，同時也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母親，在抽泣着，並且還擦拭着眼淚。這是我印象中，看到我母親第二次流淚。同時，我屋外的窗邊，聽到了父親和母親的對話內容。父母親都在抱怨自己沒本事，沒能力賺錢讓我過上好的生活。母親還說到我，如果不回學校讀書，將來上不了大學，那麼就不可能出人頭地，一輩子也就完了。我的父母是因爲從小吃夠了沒文化的苦，再加上傳統的觀點，認爲對於我來說，人生唯一的出路，也許就只有努力讀書考上大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