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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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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犁的前夜通常是下過雨,四面的山水油一般朝山彎的田裏灌,今春的秧苗肯定是有救了。天剛麻麻亮,父親和母親便早早起牀,母親負責在家生火做飯,父親則伺弄着犁鏵和犁枷,爲早犁做準備。那個時候,我通常還蜷縮着身子躲在被窩中延續着少年的美夢。直至母親渾厚的吼聲把我從迷夢中驚醒:“幺娃,還不起來給你老漢牽牛。”之後,便隱約聽見母親在廚房碰撞出的鍋、碗、盆的聲響。我從牀上爬起來揉着惺忪的眼睛向牛圈走去,天空還飄着稀疏小雨,清晨沁涼的冷風吹在臉上,讓人心生寒意。父親右肩扛着犁枷,正等着我牽牛出發,我解下還在圈裏芻草的牛的繩索,一切都顯得很默契,我和父親誰都沒有說話,牛馴順地跟着我的牽引走出圈門,似乎,我們都明白這個早晨的含義。

犁的散文

我牽着牛跟在父親身後在細雨中行走。父親扛着犁鏵走前面,我走中間,牛走最後,父親的腳印,我的腳印,牛的腳印印在同一條黃泥路上烙下不同的生命標記。那時,我不知道父親爲什麼要我替他牽牛,是想讓我在人生的初始階段記住些什麼?還是他曾經也這樣替他的父親牽過牛?

天空的細雨還在繼續飄飛,大地在晨雨中已經突顯出了更清晰的輪廓。走到田地,我把牛交給了父親後,便獨自一人由着孩子的天性四處玩耍,尋找那些溝壑水渠間壓在石塊下的泥鰍、鱔魚、螃蟹。孩子的天性表現在做事上是很投入的,在找魚捉蟹的樂趣中,我早已把父親忘在了一邊,直到父親在犁田時也發現了泥鰍喊我去捉時,纔想起父親還在犁田。我飛快地朝父親犁田的方向奔去,那一刻,我看到了父親犁田時的滄桑和艱難,我的心被震撼了。水田中,父親一手扶犁,一手狠壓犁轅,全身濺滿泥水,額頭青筋暴突,脖子伸的很長,汗珠混合雨珠往下流。田裏的土質因伏旱太久而使犁鏵難以深入,爲儘量犁深,父親藉助手中的竹鞭狠抽牛身,竹鞭拌着呵斥聲打在牛背上,牛向前猛竄幾步,犁鏵就深入一截,父親緊繃的臉上就顯出一陣輕鬆。牛和父親的身子在田裏緩緩移動,就像縴夫在拉船,牛在前面拖,父親在後面推,合力將犁鏵這條船拉向田地深處。我呆站在田壠上,父親用滿是泥漿的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朝我笑了笑,抓起他剛纔逮住的那條泥鰍向我扔來,“拿去,肥着呢。”說完,便埋頭繼續犁田。我雙手捧着這條肥碩的泥鰍,心裏充滿無盡的欣悅。父親的犁田勞動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直到我發覺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了,才遠遠地聽見母親喊吃飯的聲音。田也基本犁完,於是,我又跟在父親身後,回家。天空的細雨早已停住,整個天地白亮亮一片。

這是我童年生活中經歷得最多的牛與人配合所產生的犁耕方式。其實,在珍貴的記憶中,還有一種更難令人忘記的犁耕方式——不要牛而只有人與人配合參與的犁耕勞動。

有一年,我家養的那頭牯牛生病死了。這頭牛是當年我爺爺和我父親分家時,爺爺分的。爺爺就我父親這一個兒子,剩下的四個女兒都出嫁了。當時家窮,也許是爺爺體恤父親,除一間瓦房和廚房外,把這頭牛也分給了父親。就因這頭牛,父親一直對爺爺心存感激。從此,父親把牛當成了命根子,照料有加,期望這頭牛能給剛剛建立的家帶來好運。養牛的頭一年,父親將自己家裏的田地耕種完畢,又從別人那裏租來田地耕種,反正自己有牛,方便。有時犁完自家的田土,父親就把牛租給田土多的人家使用,雖然很累,但一個家到底有了些起色,父親也就落得個坦然。誰知,福禍相依,悲喜變幻,兩年時間不到,牛就不能動了。牛病倒後,父親心急意躁,前後在鄰村找了三個獸醫來替牛治病,母親也拿出了家裏珍藏的綠豆、玉米來喂牛,終不見好。一個無月的夜晚,牛死了。那時我太小,不懂得傷感,更不懂得一頭牛對於一戶農家的重要性。只聽見母親嚎啕的哭聲,在黑夜裏像狼叫。父親點着一鍋子菸葉,眼眶泛潮,嘴裏連聲嘀咕:“都他媽太累了,他媽——太——累了。”牛死了,直到次年開春,我家大半田地都閒了下來。父母眼看別人家的田地漸漸耕耙完畢,開始撒谷播種,心裏更是憂心如焚。情急無奈,父親想到了一個令他一生都倍感自豪的辦法,他要自己代替一頭牛去耕田。母親怕父親吃不消,也不忍心,不贊成父親的做法,但最終沒能拗過父親的脾氣。

第二天,父親和母親便扛着已有些生鏽的犁去了田地。田野裏,雜草已鑽出頭綻開了嫩葉,鳥聲陣陣,到處充溢着一派春天的氣息。在我們家那塊沉睡得已經太久的田裏,父親肩上架着本該牛架的犁枷,在前面狠勁拖,母親雙手緊握犁把在後面拼命推,父親咬緊了牙,身子近似匍匐地掙扎着向前蠕動,母親埋着頭,雙手因用力過猛而有些顫抖。兩個歪歪斜斜的身影在田裏艱難地晃動着,泥漿糊滿了他們全身任何一處部位,臘黃而憔悴。就像兩個相互攙扶着逃生的難民。遠遠看去,更像是在經受一種酷刑,充滿殘忍,透着絕望。

晚上,回到家,我看見父親的肩上綻開了一道口子,血珠直往外冒,母親的雙手也被犁把磨穿了肉,流出殷紅的血,我被他們流出的血嚇得哇哇大哭。父親被我的哭聲惹惱了,他強忍着痛罵道:“哭,哭死啊,滾去睡覺。”父親的罵鎮住了我的哭聲,一個人悄悄上牀睡覺去了。被窩中,我又小聲地嗚嗚哭了起來,哭的很傷心,比死了牛時母親的哭更甚。不知什麼時候,我在自己哭聲的包圍中睡着了。睡着後,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的母親在田裏用竹鞭抽打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