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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父親已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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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老了,老得沒有了他自己。

散文:父親已老了

在我沒爲人妻,爲人母之前,父親的印象是嚴厲略帶粗暴。他常常訓斥我們,也常常和母親吵架。那些年對父親總也愛不起來,而且很怕,甚至在心裏有一點點偷偷的恨。不記得父親的背背過我們,也不知道父親的背有多堅實,有多寬厚,雖然那個艱苦的年月他給了我們溫飽,給了我們比同齡孩子更多的東西,而我仍覺得內心的空和荒涼。

如今的父親老了,真的老了,頭髮稀了,鬍子白了,背也彎了,走路也慢了,說話的聲音也不粗門大嗓了。

每次我回家,父親總是端上水,沏上茶,再給我倒上一碗,象待客一樣說“喝,你喝,好紅茶。”然後他坐在一邊看着我喝茶,吃啦啦卷他的老旱菸。

那個煙笸籮,還是我記事時父親就用的老傢什,至少有幾十年了吧,是父親自己做的,父親的手很巧,什麼活都會做,媽媽也因此從來就沒爲家裏的的活計愁過,但父親和母親還是因爲別的事,兩個人常常吵架。那時很怕他們吵架,我會在他麼吵架的時候,偷偷一個人跑到哪裏躲起來,然後希望他們很快發現我丟了,那樣他們就不會吵了。

我盼着他們近早來找我,大多是母親捨不得我,紅着眼睛來找我。有時母親是真的生氣大了,也不去找我。天黑了我就害怕,但還是硬撐一會,最後,天黑透了,我再也挨不住害怕,自己悄悄的回家。父親見了我就會瞪我一眼,我怕怕的躲着他。

父親是村裏的隊長,那時在生產隊出一天工,才掙幾分錢,一年下來還倒掛,連飯都吃不飽。父親常因爲隊裏的事鬧心,回到家裏也不高興,我們誰也不敢嬉鬧,這時母親也不敢說什麼,一家人都悶着,我們偶爾有調皮的小動作,父親見了就訓斥我們。

父親不常喝酒,他要喝酒的時候是一家人最怕的時候,他喝十次有九次醉的時候。父親喝了酒,父親和母親的架只要不到明天就必會吵起來,酒就是父親要吵架的前奏曲,在我的眼裏是父親故意借酒勁和母親找茬吵架。

有時父親找不到母親的茬,就找我們的茬,就罵我們不爭氣,罵哥哥書讀的不好,將來又是順壟溝找豆包的東西。吵架很好玩嗎?那時,我心裏常常那麼想。我們又氣又怕,幾天家裏人都象像啞巴不敢講話。

父親對我們,對母親都沒有耐心,做活他卻很有耐心,從不煩。我還記得他自己做煙笸籮的事。

夏天大雨之後,土地鬆軟,父親就扛了鎬頭去山上刨榆樹根,拿回來用斧子把榆樹皮砸下來,放在屋頂上曬乾,然後剪成小段,再用碾子壓了,用籮使勁的篩,去掉細面,留粗渣。

榆皮面可以吃的,我們都喜歡吃榆皮面擦疙豆,每次父親去壓榆樹皮我們都高興的跟了去,也使勁的幫父親推碾子壓,暗暗盼着多出面少出渣,那樣我們就可以多吃一次榆皮疙豆。就這樣反覆一次次篩,一次次壓,直到把樹皮壓成碎碎的渣,絨一樣,再也篩不出面子來,我們就一鬨跑了,把面拿回家給母親,剩下的渣,父親自己在碾臺那收拾。

父親把榆皮渣拿回家,蹲在院子裏,找一個破鍋,用水把榆皮渣和了,用手拍成坯做成型,再用手一次一次的磨,磨得光光的,滑滑的,然後放在太陽底下曬。

做一個煙笸籮的料,要刨很多天的樹根才攢夠。那次父親從刨樹根到做成,用了好長時間,又紅又圓的煙笸籮放在院子裏才曬兩天,還沒曬乾。我在外惹了事,弄哭了寡婦家的丫頭,寡婦說我欺負她家沒男人,就拿了柳條追着打我,我嚇得就往家裏跑。

我跑不過她,追到家門口被她逮住,她用柳條戳我的頭,她也沒太使勁吧,也許是不敢,因爲我沒覺得疼,但被她在家門口打,我覺得又沒面子又氣又是怕,一着急就大聲的哭起來。

父親正在屋裏編筐,聽到我哭,扔了筐就出來,見寡婦在用柳條打我,父親就上來拉。寡婦連我連父親一起罵,父親不和她罵,一個勁陪禮。

寡婦不罷休,故意的連連在我的身上擊打,嘴裏還罵:“你的丫頭,長大出息不了好東西,下道貨.”

下道貨,在農村裏罵女孩子是最狠毒的話,就是長大了當野雞的意思。

父親生氣了,看了看四周,鋤頭,鎬頭,鐵鍬,什麼都有,拿它去打女人?父親放棄了那個念頭,他看到了曬在土牆上的還沒幹的煙笸籮,隨手抓起,照着女人的頭就扣了過去,粘粘的軟軟的,圓圓的煙笸籮一下子糊在了女人的臉上。

女人叫着,用手往下抓着,也不罵人了。

我看着她一臉榆泥,忍不住笑了,爬起來跑了。

女人在我家的門前罵了很長時間,說父親依仗是隊長欺負她們孤兒寡母,揚言去公社告父親。

父親拿了沒編完的筐坐在院子裏去編,也不在理女人,任她罵。父親的樣子像沒聽見,好象女人在罵別人。

後來是母親回來勸走了女人,母親生氣了,和父親埋怨我不懂事。

父親一直都不言語,只是編他的筐。

我後怕,父親是被女人罵傻了,還沒醒過味來,等父親想起來,我還不得捱揍。那天我磨蹭很晚纔回家,還好,父親那次沒有罵我,父親真的'被罵傻了,我想,也好,父親不會在發脾氣了。

沒過幾日,我和哥哥上樹掏鳥窩,踩斷了幾棵玉米,父親還是罵了我們,還打了哥哥一鞋底子,我鑽進玉米地裏,沒被父親逮到。父親原來沒被罵傻,唉…

後來很久,父親又做了一個煙笸籮,我每天都很小心的挪着它,追着太陽,把它放在陽光最好的地方。

幾天以後,煙笸籮幹了,很好看,光光的紅紅的,像紅泥瓷的古董。父親每天回家就端着他的煙笸籮坐在院子理去抽菸,不在用破帽頭裝煙了。

煙笸籮現在不好看了,年久,摸嗦得成黑紅顏色了,沿也已掉了許多缺口,母親用花布糊了邊,還能用。

我看着父親粗糙的老手哧拉哧拉的擰着旱菸卷說:“你抽香菸吧,味道好。”

父親把旱菸卷放在嘴邊,舔一舔,用大拇指很熟練的把舔溼的紙頭粘住說:“那沒勁,也太貴,最賤的一顆也得三毛錢。”

母親說:“他抽一輩子旱菸了,都抽成菸袋釉了。”

父親憨憨的笑了,我的印象裏父親不會笑。

現在,每次我回家不到飯時的時候,父親就張羅,問我吃點啥。每天大米白麪都吃膩了,就讓媽媽做一些我小時侯吃過的東西,那些東西我是不會做的,散狀,雲彩卷,榆錢簿拉…

父親就說:“你小時侯都吃怕了,現在又想了?我也是想吃,你媽閒費事,不願意做,這回我跟你沾光。”

母親就拿眼睛瞪父親,那眼神不是生氣和恨的那種,是我小時侯沒有看到的。我看了覺得心裏很暖的感覺,父親更覺得暖了吧

父親和母親一起去做我要吃的東西,母親總埋怨父親笨,連下手都打不好,父親就說:“老了嘛,學東西不比年輕時。”

母親就翻小腸埋怨:“年輕時你就知道罵人,你從來就沒幫我做過飯。”

父親就心虛的陪着小心:“是我不對,往後我都補回來。”

母親雖然嘴裏還在埋怨,心裏高興,就故意不滿的說:“都老了,晚了。”

父親就認真的說:“不晚,不晚,知錯能改就不晚。”

母親:“知道哪頭炕熱了?”

父親很謙遜的點頭:“知道了,炕頭熱,炕稍涼。”

母親眼裏有偷偷的笑。

吃飯的時候,父親給我倒一小杯白酒,讓我喝:“喝點好,解乏。”

我說:“我不想喝。”

父親就在倒一杯啤酒:“那你就喝點啤酒,聽說養胃,你胃不好。”

母親說:“女的喝酒不好,讓人笑話。”

父親就說:“咱就在自己家裏喝,不許出去喝,喝多了丟醜。”

我很聽父親的,只是在家裏喝一杯,在外從來不喝酒。

我走的時候,父親總是叮囑母親給我帶上一些梨,紅棗,花生一些零碎東西,說:“回家給孩子吃。”

我說:“孩子小,她不吃,家裏什麼都不缺。”

父親說:“孩子不吃,你吃,你那都是買的,咱們這都是自己家產的,。”所以,名是給孩子拿的,大多的東西都讓我吃掉了。母親就嫌父親嘮叨,父親也不反駁,提個袋子跟着母親身後往裏裝,然後再給放進車子裏。

我說:“現在你倆多好,以後別再和我媽吵架了。”

父親說:“我不了。”

我說:“你也少喝酒,醉了就罵人。”

父親說:“我改了。”

我說:“煙也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父親瞅瞅母親,小聲的對我說:“我白天抽點,晚上就不抽了,你媽怕嗆。”

回來的路上,我的心裏一直裝着父親那幾句話,我不了,我改了,那聲音是那麼柔軟,那麼溫和,溫和得有些怯怯的,像一個做錯是的孩子向家長道歉。而我的心卻疼疼的,下次我再也不要說。

我不知道父親的背有多堅實,但我知道父親的胸膛有多寬廣,有多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