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年年紅散文
一
若不是不遠的山坡上有推土機在來回不停地作業，眼前青磚黛瓦的恢弘建築差點讓我以爲去了遠古的秦川大地，連同兩旁綿延的暗綠山林，新植的樟樹、桂樹，巋然而立的正門，以及飛檐翹角的石亭，年年紅紫檀國學博覽園即將落成的遊客中心一片寧靜。有些恍惚，看着，纔多久不見，這裏的風景已經日新月異？
記憶開始鋪排，彼時在盛夏穿過龍遊城北開發區初訪年年紅的時候，這裏還是空闊的山野。山坡上有茂密的松林，有低矮的灌木叢；田野裏只零星植了稻穀、蓮藕，更多的田地荒蕪了，雜草也開始叢生，不時還竄出三三兩兩的鴨子來，嘎嘎嘎地追逐嬉戲，這是肅條冷落的山野裏最煙火的聲音，它隨風即彌散開來了，那一刻，紛繁的塵世遙遠而親近。
什麼時候呢，低矮的山坡已經被夷爲平地，鴨子也不知道去了何方，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依山而建的清澈的湖，臨水的亭，古色的曲廊和怪石嶙峋的假山，不遠處還有紫色的玉蘭，它隨枝使勁地開着，開到如同繁密花海，風過處，搖搖晃晃。
不是癡迷，真的，我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景緻，一邊是飛檐反宇的建築，一邊是宛如江南的小橋流水，我在穿越嗎，還是穿梭了時光，纔看了厚重的秦時風景，轉眼已經來到了江南，和一座橋和幾座亭就這樣邂逅了？若不是料峭春寒，風凜冽，我想我一定會穿過那坐小橋，走上曲廊，探下手，與水嬉戲。
轉過身來，往前。曹壠村。紫檀園。記憶裏的'煙火聲依舊，記憶裏的噴水池可依舊？錦鯉呢？睡蓮呢？九條游龍基座的送子觀音呢？別來，一切可無恙？近了，噴水池前，還是彼時的寧靜和祥和。錦鯉，呵，錦鯉。它們那麼悠閒地遊弋在清澈的水裏，時而擺尾，時而跳躍，如此熱烈又如此欣然地與我相遇，與我久別重逢。
又見年年紅。又見旃檀木舍。
我如何才能遺忘初見旃檀木舍裏那些展覽着的衆多紅木傢俱，極盡精緻的，極盡奢華的，極盡厚重的；我如何才能不感嘆，這個展廳只是借了各式紅木傢俱傳播了中國傳統文化，譬如孝道、感恩、仁義；我又如何才能不迷失自己，當我再一次來訪，我依然在暗紅的五斗櫃、簡約的花幾，端莊的供桌，以及肅雅的迎賓中堂前如同穿越了時光的隧道？
凝神，看。我突然開始不安起來，這裏如此之美，可否停留？
二
印象裏還有太母殿、育恩堂、志誠樓、萬姓宗祠以及紫檀宮的名字，那一年，我在腳手架林立的建築物前看見的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現在，它們就這麼隆重這麼莊嚴地站到了我的面前了嗎？
巍峨的，磅礴的，眼前這層臺累榭的可是紫檀宮？四周水環繞，橋相連，那水清澈瀲灩，那橋或木製，或青石板鋪築，木製的必定古色古香，青石板鋪就的也必定雕刻精美，譬如通根橋的中間鐫刻着栩栩如生的龜鶴浮雕，龜在下張望，那鶴便在那一片一片的祥雲裏飛翔，彷彿在頃刻之間就要飛入雲霄，我知道，這是一種象徵，也是我們民族最樸素的願望：知龜鶴之遐壽，故效其道引以增年，多好，是嗎？往上，擡頭望，山門巋然，畫棟雕樑，飛檐翹角，它那麼靜默地矗立在眼前，彷彿已經將所有內斂的、張揚的氣勢都隱藏在這不動聲色的的靜水深流裏。
不去看左右或丹楹刻桷，或玉砌雕闌，我只往上攀登，到頂了也不去顧“一覽衆山小”的浩茫渾涵，只定定地站在紫檀宮頂的三座巨大紫檀雕像前。那一刻，我是要感嘆雕像的生動和瑰麗，還是要讚歎它們的鮮活和宏大？或者，在這裏，我更應該去領悟它的涵義，它之所以用了這麼一個恢弘的殿堂，只展示了以珍貴的紫檀木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三座碩大佛像，佛佑天下蒼生，紫檀木這般尊貴這般稀有，如此，這裏，才喚作“紫檀宮”？如同站在太母殿的壁畫前，看壁畫上再現着的周朝歷史上太姜、太姒、太任三位偉大的母親，它旨在闡述母德與母愛，如此，才喚作“太母殿”？
母德和母愛，這兩個詞語的涵義太深太廣，它當中包含着的又何止一個女子的慈仁寬厚，還展現了其爲女、爲妻、爲媳、爲母之道，是否具了德、言、容、功四種德行等等，在這座座恢弘的仿古建築裏，在這樣蘊含了深廣意義的雕像和壁畫前，我在感嘆它種種神工天巧之餘，還能不能想起最初，它的建造者，究竟花了怎樣的財力和物力，用了多少技藝精湛的師傅，融入了多少儒文化、道文化、佛文化的思想，纔在這衢江之畔，半山之上建築了這樣的瓊樓玉宇，包括那些紛繁複雜的木結構，那些美輪美奐的雕工，還有“山在水中，水在山上”的精緻格局，以及更南邊聳立着的志誠樓、萬姓宗祠、育恩堂？且不說就紅木本身所涵蓋的傳統文化、“易”文化和天人合一的大道之源，單單看只通過這些建築便展現了一個生命由始至終的漫長成長曆程，已經讓我深陷着無法自拔了，還要去說什麼樓臺亭舍，竹木花石，或者安放妥帖的一園一池，無傾無倚的一廊一閣嗎？
往南，我逐一走過志誠樓、萬姓宗祠和育恩堂，我哪裏是在走一處處新建的建築呢，我分明是在遊弋歷史和生命之河啊，那裏，不止華夏同宗同源的信仰論述，更是人的一生，從呱呱落地，懵懵懂懂，到懂得擇善，懂得感恩，懂得銘記，無一不探索着人生的各種真理實相，無一不思考着生命的終極意義。
感恩門下，站定，聽着遊人們嘖嘖的驚歎聲和議論聲，我知道，這是塵世的親暖。
三
一緣橋。單單看着這座橋橋名的時候，我想到的是什麼？是隻字面上的一種機緣，還是建造者只專注於紅木這一廣博領域的一種因緣？
早年我一直迷戀着這些古意而富有江南韻味的廊橋，它們的精緻和藝術形而上，無論哪方面都超越了我的審美想象，彼時初見一緣橋，只看它純木色的柱子、青磚的地面和廊頂繁複的花紋已經開始心動，更何況現在，它與長廊一起廊腰縵回，檐牙高琢，飛閣流丹，那麼曼妙那麼靈動地迂迴在衢江之畔，不時還有叫賣聲傳來，“快來嘗一嘗，快來嘗一嘗，又香又脆的觀音素麻餅”，那麼煙火的聲音，那麼生動的聲音，就這麼一下子，我被擊中了，在這樣精緻到如畫的衢江邊上的園林裏。
似與君初相見，卻似見了千年。這裏如此之美。我不得不承認，我迷戀着的，更是眼前的風景。
踏着青磚的地面，避開被素麻餅誘惑的人羣，手撫過長長的美人靠，我沿廊橋往東慢慢走去，看一邊的玉蘭在風裏使勁地招搖，也看一邊的衢江水煙波浩淼，江中九龍匯寶送子觀音已經在緊鑼密鼓的建設當中，多麼浩大又多麼艱鉅的一項工程，它與感恩門、魯班殿和紫檀宮一起，組成了一幅充滿禪意的畫面，又大氣，又莊嚴。
還有嗎？梅花鹿正在山林裏覓食，聽見我的腳步聲，輕快地躲到了一邊；幾艘小艇還在岸邊休憩，只隨着風兒在水裏悠閒地晃啊晃啊；年輕的年長的師傅正嫺熟地揮着工具，攪着水泥，鋪着地磚，大汗淋漓……
有些行走就這樣的匆匆復匆匆，但凡落入眼裏的，隨處皆風景。就整個的園林，這樣的行走雖如同一斑窺豹，實在難以一下便理出它的經絡，但是，年年紅紫檀國學博覽園，總會因了歲月，更顯出它的風情和精緻，總會因了時光，更顯出它的底蘊和美好。
前面，還有茶館，不是嗎？
幌子已經迎風飄卷，可惜還未營業，要不然我一定會走進去，找二樓臨江的位置坐下來，面朝一緣橋，看着過往的人羣，看整個的博覽園，點一杯碧螺春或金駿眉，慢慢過一個下午的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