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斑駁的光與影散文

那些日子裏，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
　　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走過那條清冷狹窄的小巷。昏暗的路燈將我的身影模糊不清地拋在地上了，而空氣中似乎總是充斥着一種奇怪的發黴的味道，我的胃在劇烈的痙攣中呻吟。我雙腿發軟，兩眼昏花，身體裏的血液在酒精的強烈刺激下熊熊燃燒。而那條熟悉的小巷，原來竟是這樣的深長，我疑心自己永遠也走不到它的盡頭。
　　天空好高好黑，黑得那樣的神祕那樣的不着邊際，我看見自己的靈魂奮力地衝破了身體，此刻，它就懸浮在我的頭頂之上，彷彿那暗夜中隱藏着的一雙眼睛，那是我自己的眼睛嗎？它正在以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冷冷地嘲笑着我，嘲笑這個世界，嘲笑我們所謂的生活。
　　那些日子，我總是害怕回到家裏，害怕面對父母那滿懷憂慮上下打量自己的表情，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那種恨鐵不成鋼而又無可奈何的表情。我更害怕按部就班死氣沉沉的生活，害怕每一個漫長而寂寥而又無人相伴的黑夜，我更害怕面對一個於現在就可以清楚地繪製其軌跡看穿其脈絡的未來。
　　可是人人不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嗎？關於人生，長輩們當然擁有着豐富的經驗，但我實在不喜歡他們那種似乎看透了一切同時也看透了我的眼神，這會讓我感覺到徹底的沮喪，感覺到做人的無趣。
　　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一個熱鬧散盡後只剩下清冷寂寥的夜晚，我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覺像走在某個曾經的夢境裏。路燈昏黃，小巷寂寥。夜悽迷，心亦悽迷。
　　我總是非常願意跟我的朋友們呆在一起，他們曾經帶給我許多的快樂。我們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我們聊人生，聊理想但更多的時候我們聊女人，我們都渴望美麗的愛情，渴望像愛情小說裏的那種浪漫的邂逅然後纏綿悱惻的思念或相守，我敢說每個人的心裏至少都有一個祕密，我們之所以不說出來不願意與最親密的朋友一起分享可見愛情在我們心裏的地位是多麼的崇高，容不得一絲一毫的褻瀆。
　　但是今夜，我的朋友們，卻沒有一個人願意陪我到最後。我想此刻，他們一個個大概也都和我一樣醉意朦朧，踉踉蹌蹌地走在各自回家的路上。我想要的是永不落幕的狂歡，可他們告訴我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想我的朋友們骨子裏其實都是些冷靜而清醒的人，能夠輕鬆自如地承受這漫長的寂寞的夜，自然，也能夠輕鬆自如地承受一箇中規中矩的人生。
　　事實上在那些屬於青春的日子裏，我總是和我的朋友整天整天地呆在一起，形影不離。
　　有一些日子裏我們也曾滿懷憂鬱，我們躲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裏，放着當下最流行的節奏最激烈的音樂，我們關上所有的燈，點上一根蠟燭，然後開始在昏暗搖曳的燭光裏隨心所欲地舞蹈，我們用一些非常另類非常怪異同時也非常搞笑的動作來擺脫內心的壓抑。一邊跳一邊大聲地狂笑或罵一些非常惡毒的言語。在那些狂亂而扭曲的黑夜裏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我們都是一羣內心裏裝滿了失落感的人。
　　似乎總有一些人在我們一次次的聚會中喝醉，似乎總有一些人在喝醉之後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但我們沒有辦法擦乾他們臉上的淚，我想我們終究只是一羣普普通通的社會青年，也必定要承受着普普通通的人在這世間須承受的痛苦，我們不能創造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奇蹟，雖然我們身體裏總是澎湃着汩汩的熱血。然而平心而論，託這個時代的福，我們也還都衣食無憂，家人們也都還算平安，無災無難，身板也都還算結實，吃得香飯睡得着覺。無須爲理想而拋頭顱灑熱血，無須爲國爲民捨身家性命。或許我們可以因爲自己的青春缺少愛情的滋潤而寂寞感傷，或許我們也可以爲前程的茫然現實的`堅硬而時感憤懣。但如果誰誰誰非要故作深沉裝出一副自己有多不幸多無奈的樣子，恐怕也就是無病呻吟太過矯情，欠抽！
　　我們沒有夜夜狂歡的資本，不可能每天都像一條條魚似的遊弋在舞廳裏。我們是如此的拘謹而膽怯，我們沒有寶馬，甚至也買不起玫瑰。我們沒有任何能拿出來在同齡人之中炫耀的，讓我們感覺揚眉吐氣的東西。即使是在昏暗而曖昧的彩燈下，即使是在美酒一般讓人陶醉的音樂裏，即使空氣中總是流動着似有若無的讓人想入非非的暗香，我們的敏感而脆弱的內心也依然沉甸甸的飛不起來。我們甚至沒有勇氣邀請心儀已久的女孩輕舞一曲，而只能遠遠地看着她們，看着她們在舞池裏像一隻小鳥兒似的飛來飛去，看着她們身邊那些殷勤的舞伴換了一茬又一茬。於是心情開始慢慢變壞，狠狠地抽菸，狠狠地喝啤酒，並且在快要喝醉之前黯然神傷地離開。
　　但大多數的日子裏我們仍然是快樂的，雖然我們是那麼的貧窮，無論口袋還是腦袋。或者說我們是一羣善於尋找快樂的人。哪怕抽一塊錢一包的劣質香菸，喝鄉下弄來的一元錢一斤的土酒，照樣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照樣指點江山，糞土當年萬戶侯。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我們才能超越了眼前無法擺脫的困境，我們的精神站在了一個遠離世俗的高度。我們雖然一無所有但我們似乎擁有無限光明的未來，此刻正站在前方的某個時間某個地點遠遠地看着我們蹣跚的步履。所有的失落或許都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種以我們的現狀完全迥異的生活。我們不清楚那樣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形態，我們只相信那一定是相當完美的，我們期待着。
　　然而什麼奇蹟也沒有發生。日子依舊不鹹不淡波瀾不驚地一頁頁翻過去，我們的青春仍在風雨無阻地繼續。
　　但在這樣的一個夜晚裏，曲終人散，酒醉酩酊的我終於艱難地穿過那條清冷狹窄的小巷，終於回到屬於自己的小屋裏，回到我自己的無可逃避的孤獨和寂寞裏，獨自承受着那撕心裂肺涕泗橫流的醉。我真的找不到一個能夠讓自己心悅誠服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爲什麼要莫名其妙地一次次喝醉然後又一次次地後悔，難道僅僅是因爲我們正在不知不覺中肆意地揮霍着的青春？
　　我承認自己在那些屬於青春的日子裏曾經是多麼的單純幼稚，懵懂糊塗，我們總是習慣於用一雙朦朧晦澀的眼睛打量這個世界，習慣於隨時隨地進入到自己爲自己營造的種種幻覺裏，然後心安理得地沉浸其中視現實如無物。那是一種微醺的感覺。即使沒有酒精的麻醉，我們的眼睛我們的心靈也還是這樣的月朦朧，鳥朦朧。
　　許多的歡笑與淚水，許多的快樂與憂傷，在現在看來多少有點莫名其妙。
　　但那時，我們眼裏的世界，是奇妙而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