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花別樣開散文
一、
喜歡向日葵，喜歡她那綻放的笑靨，喜歡她那金色的花瓣，喜歡她在陽光下傲然挺立的姿態。向日葵，嚮往光明和溫暖，熱烈奔放地追逐陽光，給點陽光，她就燦爛，把自己陽光的一面展示給世人，把陰暗面拋棄在身後，天天向上地成長在大地上，展示出她欣欣向榮的盎然生機。
身在城市裏，很少見到向日葵。在我人生的記憶中，第一次見到向日葵還是在小學課堂里美術老師的小黑板上，看着向日葵那胖胖的臉龐，四周蒲扇着的大耳朵，如同一個笑臉盈盈的可愛娃娃，我幼小心靈立刻歡愉起來,，忙揮舞起畫筆在本子上描畫起來。
我的同桌女生叫葵花。葵花是個天真，活潑的女孩，水靈靈的眼睛，滑溜溜的臉蛋紅撲撲，兩條黑黑的辮子垂下來，辮梢又彎回去，用綢帶結成個大蝴蝶，總在同學眼前翩翩蝶舞。可她的衣着和她的美貌很不相稱，花布衫已經洗的發白，褲子上打着補丁，從她的穿衣上可以看出她的家境很貧寒。雖然老師在班上誇她是艱苦樸素的好孩子，號召同學們向她學習。可有些男生卻對她投去鄙夷的目光。家裏窮，不至於落魄成這個模樣啊！新社會，誰還穿打補丁的衣服！
葵花臉龐卻總是掛着微笑，和同學們打成一片，彷彿大家的恥笑與她無關。那可愛樣子，如同老師畫板上的向日葵。
我畫得向日葵實在糟糕，糟糕到不堪入目。美術本上，老師用紅色的圓珠筆給我批示了個刺眼的“丁”字。真如一顆釘子，扎的我心生疼。
而葵花畫得向日葵卻是一個“甲”字。紅紅的筆跡如同一朵花，開在向日葵旁邊，同時綻放的，還有葵花臉上的笑容。
“想不想看看真的向日葵？去我家看看吧！”葵花湊到我的臉邊，神祕地問着我。那神情在說：一般人我還不讓她去呢！
“你家種着向日葵？去！”我一聽，興奮起來。
我和葵花一路說笑着來到她的家中。到了她的家中，我心中一陣緊縮。我一直以爲我家是最窮的，可我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家還窮的。葵花家，簡直是不堪入目。
葵花家房子坐落在小河邊的河沿下，是用破磚亂瓦堆積起來的兩間簡易房子。這裏是城市裏另類人羣的聚集地，一些拾荒者和居無定所的漂泊人羣在河邊壘砌起破窯洞般的低矮房子，放眼望去，荒涼一片。尤其是葵花家，看上去如同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窗戶是老人瞎了的一隻眼，牆壁是打皺生瘡的腮幫，屋頂好像老人溝壑的眉頭，彷彿風一吹動，搖搖欲墜。四周是用破磚頭壘起來的低矮院牆，院子裏角落堆滿撿來的廢品，殘垣斷壁，破爛堆積，一院子淒涼。
我沒想到，看似甜蜜陽光的葵花竟然居住在這樣的齷齪環境中，這樣的生活環境讓人何以情堪！
唯一醒目、讓我振奮的，是在院子一偶，種着兩棵向日葵。向日葵長得很高，竄出低矮的院牆，迎着微風，朝着陽光，昂首挺胸地伸向河岸高坡，給院子裏帶來一抹光輝。
她的母親，一個略顯蒼老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只見她一頭灰白的頭髮，額頭、眼角有了細微的皺紋，臉頰癟癟着，黝黑的臉上，佈滿了歲月的滄桑，看着如同一位農村飽經風霜的老嫗，比城裏的中年人要老上許多。家裏還有一個小妹妹，長得和葵花一樣可愛，瞪着好奇的目光望着我。
我佇立在向日葵前，望着在陽光下金燦燦的向日葵，心中有種聖神的敬意，她在我心中如花中女神。她舒展着身子，吮吸着露水，帶着太陽的愛，張開她豔麗的笑臉。多美啊！
我倆坐在河岸上的高坡上，望着院子裏探頭微笑着的向日葵，葵花用憂鬱的心情給我講述着她的故事：她的家鄉在城市的郊區，家鄉的土地是收不上莊稼的鹽鹼地。葵花上面有個哥哥。那年，爹爹開着拖拉機帶着哥哥去拉沙子，不料，在中途和一輛大貨車相撞，拖拉機被撞翻，爹爹和哥哥被壓在車下，當即斃命。當娘看到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父子倆時，當場暈了過去……
那年，葵花只有四歲，她的妹妹只有兩歲。
爹爹和哥哥死後，家裏的奶奶悲痛欲絕。兒子死了，孫子沒了，奶奶的心絕望了。悲憤之下，一直對爹爹的婚姻不滿的奶奶開始遷怒於娘，因爲當年她曾找算卦的問過爹爹的婚姻，說娘命中和爹爹的婚姻不到頭。可奶奶阻止不了爹爹對孃的執着心，娘在家人的反對聲走進了家門。自從娘進了家門，家裏幾年災難不斷，先是爺爺突然暴死，接着又是爹爹出車禍。奶奶再也容不下娘這個“喪門星"了，在爹爹死後沒出頭七，她不顧葵花和妹妹“奶奶，奶奶……”的哭喊聲，在寒冬裏，插上院門，把娘仨趕出了家門。
在凜冽的北風中，葵花和妹妹凍得渾身打哆嗦，娘一手摟着一個閨女，站在村外，望着那個給她溫暖，又讓她心寒的'家，嚎啕大哭，哭完以後，她擦乾了眼淚，毅然拉着倆個女兒走出了村子，向着村外走去。
姥姥姥爺已經過世。唯一的舅舅也疏於來往，和她們關係冷漠。娘拉着葵花姊妹倆一步一步艱難地向村外走着，茫茫大地，哪裏是她們的歸宿？裊裊炊煙，哪股煙給她們芳香？
葵花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妹妹哭着不想走路，娘連哄帶拉一路走着，一路撿着路邊的廢紙，酒瓶，和能賣錢的破爛，滿滿塞滿了袋子，路過一個廢品站，娘把袋子裏的廢品拿出來賣了，買了一個饅頭，掰成兩半給葵花和妹妹吃。葵花拿着掰開的饅頭又從中間掰開，塞在孃的嘴邊：“給，娘，您也吃吧！”娘苦笑着說：“你吃吧，閨女，我不餓。”葵花舉着饅頭說道：“娘，您不吃，我也不吃。”娘只好用手掰下一小塊，塞在嘴裏，微笑着對葵花說：“好，孩子，我吃。”娘說着，淚水，順着臉頰流到了嘴裏。
她們娘仨流浪到小河邊，來到一處拾荒人遺棄的破屋子裏，安下來家。第一夜晚上，娘摟着葵花和妹妹，用身上的溫暖暖着她和妹妹的冰冷身子。寒冷的夜晚，葵花在孃的溫暖懷抱着睡着了，在孃的懷抱中，多麼溫暖，多麼舒適啊！她正在愜意的夢中，一滴淚水掉在她的臉上，她睜開眼睛，看着娘流着淚在默默地看着懷中的她和妹妹。
天好像是黑暗中的透光眼，透過破陋的屋子，憂鬱地望着她們。愁慘的冬季，把天上的水和人的心都變成了冰。
等到第二天早晨，她們走出家門，河邊的幾戶人家驚呆了，同命相憐的人家給她們送來了舊棉被，簡單的生活用具。葵花和妹妹跟着娘開始四處撿垃圾爲生。那年開春，娘在河岸荒地上開墾出一片菜地，種上了一些蔬菜，守着小河邊，一家人開始了艱難的日子。
後來，娘不知從哪裏找來向日葵種子，撒在四面透風的院子角落。慢慢地，向日葵長出幼苗，開花，結籽，綻放在破落的院子一偶。
葵花說，娘告訴她，要像向日葵那樣，向世人展示自己完美的一面，不管生活給予自己什麼，都要做個葵花般的女人，永遠對着生活微笑。
聽着葵花的講述，我愣愣地聽着，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滑下來，說不出一句話，一絲絲堅強正植入我脆弱、幼小的心靈。
那天，我和葵花坐在河岸上的高坡上，望着她家院子裏的向日葵發呆，或者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着，直到晚風斜掠，彩霞滿天，才互相擺擺手，各自回家。
葵花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出於對她的憐憫，我把她的家庭困境一股腦地說給了老師聽。老師聽說後，和校長一起走進了葵花家中。從此以後，葵花和她的妹妹免費坐在了學校的課堂裏，小學六年，老師和學校的關愛，溫暖了她們幼小的心靈。
小學畢業時，我意外得知，葵花要回到她奶奶家上學。原來老人由於思念兒子孫子，憂慮成疾，癱瘓在牀，家裏的小兒子對老人不管不顧，任老人躺在牀上自生自滅。也許是良心發現，老人開始思念葵花娘仨，託村裏人輾轉找到葵花家裏，轉告老人對她們的話，老人說別無他求，只求在臨死的時候，能再看到她們一眼……
聽說婆婆癱瘓在牀，葵花娘對她的怨恨頓時煙消雲散。她和兩個女兒商量，回到老家照顧奶奶，葵花很眷戀城裏的生活，她想起奶奶把她們趕出家門的那一刻，還是埋怨娘：“娘，您心真太軟了，您不記得奶奶是怎麼對待我們的嗎？”娘沒回正面回答她，只是指着院子裏的向日葵對葵花和妹妹說道：“做人，要向向日葵一樣，要懂得感恩，感恩大地給了她生存的空間，感激太陽給了她哺育，感謝雨露對她的滋潤……”
葵花和妹妹聽了孃的話，心有所悟……
小學畢業後，我和葵花分別了，從此勞燕分飛，失去了聯繫。但在我的心目中，我和葵花彷彿從來沒有分開過，葵花和她娘如向日葵一般，時刻綻放在我的心中。她們讓我懂得，無論我們身處怎樣的境界，只要向着陽光，微笑，感恩，那就夠了。
二、
再次見到葵花，是參加工作後，在一次小學同學的聚會上。當我們看到葵花時，眼前一亮，此時的葵花已經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楚楚動人的大姑娘，她和小時候判若兩人，她穿着一件紅色的絲綢新式旗袍，光彩照人，昔日的烏黑頭髮，染成了流行的黃色，顯示着都市女子氣息，人比以前更漂亮了，只是身子有點“發福”了。她淺笑盈盈，手舉酒杯，氣質高雅地和我們每個同學敬酒，在和她的聊天中，得知她現在已經是一家農副產品加工廠的女老闆，家產百萬，她是我們同學裏最成功的創業人士，也是唯一的女老闆。聽着同學們的讚譽聲，葵花謙虛地對大家說：“吃完飯，我帶着老同學去參觀我的向日葵種植基地，讓大家開開眼界。“
在葵花的邀請下，我們一路春風，歡聲笑語地趕往葵花的家鄉。在車上，我從葵花口中得知了她和我分別後的經歷：
葵花和妹妹跟着娘回到奶奶家，病入膏肓的奶奶看到她們歸來，激動的說不出話。葵花和妹妹拉着奶奶的老手，娘給婆婆擦着臉上的淚，安慰婆婆說道：“娘，您放心，我們回來了，不會讓您遭罪了！”奶奶老淚橫流着點點頭。
奶奶在葵花娘的悉心照顧下，安詳地閉上了眼睛。送走了老人，家裏的叔叔又想要霸佔母親的房子，回到老人的院子要趕走葵花娘仨，村子裏的鄉親們看不下去了，紛紛指責忤逆不道的叔叔，在村長的主持正義下，葵花娘仨在村子裏安了家，結束了流浪的生活。
村子裏的鹽鹼地長不出好莊稼，葵花姊妹倆只好在初中畢業後走出了村子，來到城裏打工。在城市裏，葵花結識了一位情投意合的年輕人，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她又把年邁的娘接到城裏，後來，妹妹也在城裏有了安了家，一家人從此走出了鄉村，同生活在繁華的城市裏。苦難的鄉村遠離了她們，愛恨誕生的地方遠離了她們，她們一家人在城市的角落中開始了新的生活。
葵花本以爲從此自己的生活會翻開新的一頁，和一家人過着暖意濃濃的都市生活，那個苦難的家鄉從此不再屬於她們了。可沒成想到，幾年後，她和愛人雙雙下崗，兩個口子開始爲生計四處奔波。
在下崗的那幾年，她和愛人擺過地攤，打過工，當過超市推銷員……生意場上的勞苦，工作的艱辛，讓兩口子飽嘗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可葵花始終有種堅定的信念，她在苦苦尋找着一條適合自己的人生路，她堅信她不會就這樣淪落下去，有一條陽光普照的道路在前方，因爲她是葵花，她要在陽光下展示自己的人生風采！
在一次上網的時候，她無意中打出了向日葵三個字，不料，她竟然有了驚喜的收穫：向日葵生命力極強，她不僅具有較強的耐鹽鹼能力，而且還兼有吸鹽性能……
看着這些自己前所未聞的知識，葵花想起了自己的家鄉，想起了那些荒蕪的鹽鹼地……
於是，她和愛人開始商議，回到自己的家鄉種植向日葵，等到種植有了規模，創辦向日葵加工廠，形成一條龍生產線……
葵花沒有講述自己的創業過程，在講述她下崗經歷的時候，也是一帶而過，彷彿這些苦難不值得一提。在她的臉上只是看到一種自信，她把那份艱難里程永遠存留在了心底，展示她臉上的，是那份執着和堅定，那份感恩和堅強，她真如向日葵一樣，只是把光彩展示在人前，把陰暗拋在背後……
到了，到了，一望無際的向日葵基地到了。看，田野裏，一片片黃澄澄，金燦燦，流光溢彩，耀眼奪目，高高的杆上頂着圓圓的葵花，茁壯挺拔，顆顆飽滿，朵朵綻放，在陽光織成一幅錦幔，在田野裏燦爛着，猶如葵花不屈的笑臉，堅強，感恩，執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