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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雜的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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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雨。

蕪雜的隨筆散文

天明,啓窗,對峙的大山彷彿又向前靠近了一些。

小城又一次從水淋淋的夢中醒來,大概夢很凌亂也很沉重,醒來的小城有些萎靡不振,就像溼透了的芭蕉葉。

又一場悄無聲息的夜雨,好像喜怒無常的夏天裏的一個省略號,多話休提,只說現在有用的——一下雨,怎麼就有了入秋的感覺,但明知還是盛夏,並且剛剛進入伏天。每日必見的濱河路上的芭蕉葉依然碧綠,依然肥大,那些芭蕉葉不慌不忙,不驚不乍,在晴天裏蒙塵,在雨天裏溼透。陰天,河風一吹,芭蕉葉還是像以往那樣漫不經心地招搖。飄飄忽忽的,心懷感念的人又因雨天和寂寥生出滿心悲壯的感覺來,“一朝花帶淚,萬里客憑欄”,本來是想變得更樂觀一些的,卻樂觀不起來,總感到身心都受了重重的束縛,想嚎啕大哭,想仰天狂笑,然而,都做不到,因爲周圍人太多了,一旦看到有人莫名其妙的嚎啕或者狂笑,大家一定首先會驚懼,然後會毫不留情地嘲笑。就這樣,哭和笑本來純粹是個人天經地義的事情,是每個人自己個體生命的正常情緒表現,現在卻要看別人的臉色,考慮別人的感受,真的想哭,真的想笑,也只好到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去,到誰都看不到也聽不見的地方去,去盡情發泄,隨心所欲地像一個真正的動物那樣去表現。

然而,看似很簡單的事情,卻也難以實現,首先是找到這樣一個地方就很難,凡是人能夠去的地方差不多都有人了,凡是人不能去的地方,自己當然也不能去。其次是,即便到了那麼一個地方之後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又怎麼辦?說白了,出自自身的束縛和來自外界的束縛太多太多,並且主要是觀念上的。工作,生活,家,親人,其實哪一樣都離不開,難說這些奇怪的心態都不是生活太單調而導致的災害。這樣單調地生活着的人也很多,卻不知道是否因此都像我這樣受了災害。如同最想得到的總是最難得到,最想捨去的也最難捨去,想來想去還得這樣單調地生活下去,也忍受下去。

穿過早晨雨溼的街道,沒有一點新鮮感覺,非但如此,反而覺得很壓抑,很頹廢,很低落,很悲觀,自然而然地,恍恍惚惚的就想到了法國古典主義的“三一律”,也想到了中國古代科舉時代的“八股式”。想到這裏,突然像一個哲人一樣豁然開朗並驚奇地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從來總是有人要煞費苦心地給別人、給自己加一些沒有來由的束縛,這些人總不願意讓別人隨心所欲地自由下去,總有人需要更多的人在自己臆想出來的奇怪模式裏乖乖就範,並身不由己地服從自己的個人意志,總有人要別有用心地建造一座並無多少意義的陰森森的屋子讓大家住進去,總希望所有人變成圈養的牲畜。

如同今天早晨的天低、雲重,如同百無聊賴的對峙已久的大山在一場悄無聲息的夜雨之後氣勢洶洶地靠得更近,差不多到了怒目圓睜要大打出手的地步了,低落的天氣竟讓人如此的心事不寧,只好盼望晴天的陽光趕快照臨,將這樣險惡的僵局快些打破,讓足夠的熱度站出來緩解、調和。然而,天還在下着。

雜亂無章的問題成堆,還有許多沒有想透徹,就不知不覺地穿過了司空見慣也熟視無睹的街道,本能地拐進那道熟悉的大門,簽到,像程序早就設定好了的機器人一樣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大門很高大,很華麗。鐵黑色和仿古青銅色相間的色調搭配使得具有大漢宮廷氣度的鐵藝大門顯得咄咄逼人且噴吐着凜然正氣,大紅色的瓷磚門柱被擦拭得光可鑑人,地上、臺階上纖塵不染,只可惜,這麼器宇不凡的一道大門中間的雙扇主門一直關着,還掛着一把巨大的鐵鎖,居然讓一千六百年前的陶淵明不幸而言中了,“門雖設而常關”。旁門左道卻是敞開的——現在的社會怎麼流行起這樣的講究,真讓人弄不明白。

雨天,天亮得遲,舒適安睡的人好像都起得遲——即便有鬧鐘,可是,當甜蜜的睡意實在難以抵抗的時候,鬧鐘鳴響之後還會再次入睡,哪怕只能睡一小會兒,也要睡,爲什麼不睡呢?人是耽於享樂的動物,幾乎都是。於是,不到最後幾秒種是不會三步並作兩步地跨進大門,然後匆匆忙忙地簽到的,即便這時候站在大門裏面的上司的臉已經變成了“黑山老妖”的臉也無怨無悔。

到崗的人的確不多,只有幾個人簽到“點卯”。

學生們像北方草地上的黃羊那樣自由自在地在操場上奔跑、跳躍,雖然有許多人強迫他們這時候應該咿呀讀書的,但是,任何禁令都難以阻擋人的天性,尤其是兒童們的天性,而他們的天性就是玩耍。現在,這些聰明的孩子們已經學會了把書本拿在手裏奔跑、跳躍、嬉笑、或者站在原地不走不動而是東而張西望地看人,是他們的天性讓他們這樣做的。另外,如今的校園,是名副其實的舌尖上的校園,孩子們的胃口都很好,可食的東西真多真好吃。一夜酣睡,清早起來,正是需要進食的最佳時候,人在這一點上絕對還保持着野獸的習性——孩子們清早到校之後最喜歡做的事情當然就是先吃先喝,對他們來說,大快朵頤永遠是人生的頭等美事。食物品種的繁多,吃法的多樣,使得如今舌尖上的校園門口整天都像生意火爆的小吃市場,大半個天空都飄着孜然的濃香。

操場上,淺淺的積水坑星羅棋佈。在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涼鞋中,總會有個別的涼鞋——確切地說是一雙涼鞋的後跟兒和那雙涼鞋裏面的腳的'後跟兒顯得別具特色風格獨特,鞋和腳的特別之處是相對於孩子們潮溼的、濺着泥星的涼鞋和腳而言的。半高的鞋跟兒,很有檔次的品牌,新潮的款式,高雅而尊貴的珍珠白——在小心翼翼地避讓着一灘灘淺淺的積水。其實,這雙腳和腳上的鞋大可不必這樣謹小慎微。昨夜的雨真的很小,地上的積水也真的很淺很淺,不足以打溼鞋,更不足以打溼腳,完全沒有可能落到“出水纔看兩腿泥”的深入實踐的地步。然而,也許是那雙腳太精緻,太嫩白,太小巧,對沒有這樣一雙腳的人太有誘惑力,因而,腳和鞋太需要加倍呵護,涼鞋的主人才那樣小心翼翼的走路。

其實,真正的原因不是這樣的。她的後面——大概她已經知道她的後面——有人尾隨而來,並且後面那個人是有意地和她保持着足夠的距離。

難道,這樣的腳穿上這樣的鞋,走在這樣淺淺積水的地上也需要邁出“三一律”或者“八股式”的步法嗎?在講究規矩範式的時代,光腳穿涼鞋行走,已經邁出了走向率性而爲享受自由愜意的至關重要的第一步,還有什麼必要避讓那些無足稱道的地上積水呢?並且是在夏天,雖然是在一場夜雨之後,但天氣依然有明確的熱度,是雨後的溼熱,即使溼了鞋、溼了腳又有何妨?爲什麼要避讓?難道是在給人看嗎?是給後面的人看?也許他就是這樣想的,她一定以爲後面的那人一定在看她的小巧白皙的腳,也在看她的高雅昂貴的鞋,最重要的,是在看她。她總覺得後面的人應該是她最想、最希望的那個人,雖然這樣的想和這樣的希望有些虛泛,有些狂妄,有些妄想症的症候,甚至有些潛在的危機和危險,她卻願意這樣。

胡蹦亂跳的孩子們不管這些,他們在積水遍地的操場上橫衝直撞自由無羈,他們的腳底下發出一連串“啪啪啪啪”的沉重而響亮的踩水聲。於是,水滴不可避免地濺到了她的鞋上、腳上、小腿上、裙袂上,但她並無怨意,也無慍色——她還是按照一如既往的步態、步速、步幅避讓着積水往前走着,她不在意這些,她只在意後面那個人的感受,雖然她一點也不知道後面那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感受。

要麼,她在自我欣賞,她會認爲欲要別人欣賞,自己先要欣賞——前面走着的那個人是不是這樣想的呢?後面的人也在猜想。

後面的人太瞭解這樣的天氣了,也太瞭解前面的那個人了——準確地說,太瞭解如同前面的那種人了。他覺得前面的人今天的衣着打扮酷似今天早晨的天氣,和以往相比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她的換下去的衣裳和鞋就像前幾日裏響晴的天氣,晴得太久了,所有的東西好像被汗水弄得又潮又重的衣裳,該換了,就換了。今天很潮溼,不論換一身什麼衣裳都會讓人覺得乾爽舒適,卻不知道她昨夜和早晨有沒有洗澡,這是很關鍵的,洗澡不僅去除人身上的污垢,還能有效地改變人的即時的心境和全天的心情,再換一身合適的衣裳,將會是“智者不惑”、“仁者無憂”。在他看來,她很美,但也很遙遠,她和他之間的距離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空間阻隔或者隔離,而是光陰,而是人生的完全不同的兩個階段。當他對她產生愛情的時候,那種愛情還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上的結果的時候,他就感到了一種難以承當的重負,他首先想到的是那樣愛下去之後將會出現的各種不可避免的問題和麻煩,他甚至會想到他會因此而毀了他目前很平靜很常態很有共性的人生,也會毀了她。於是,他的心裏在愛她的時候,同時會生出厭倦和不滿,憾恨和憤怒,失落和頹喪,嫉妒和仇恨。他就相信,並不適宜所有當事人的美好就不是真正的美好,與其讓這種美好最終變成仇怨倒不如早早地避讓,就像她避讓當下看來並無大礙的積水坑一樣,但必須避讓,而這樣一些規避帶來的全部後果可能只是此後某一時刻獲得的舒適感和安全感。

這麼說來,他和她之間,或者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之間,其實都有無形和有形的“三一律”和“八股式”。比如,在他,今天早上,看見她的時候她的小心翼翼地避讓積水坑的樣子簡直就是“一朝花帶淚”,他以爲她的內心同樣充滿悲觀,而他的心裏,竟然也是“萬里客憑欄”,同樣沒有着落,沒有依靠,沒有安全,沒有快樂,更沒有享受愛情的幸福感。他以爲,他和她都應該清醒地認爲,一切一切,都是半途而來,終將中道而去——又能怎麼樣呢?還沒有完全墮入愛河就這樣深刻地看出了對方的弱點和鄙陋之處,也看出了自己內心的猥褻和自私,那麼,後面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繼續發生的必要——真可悲也真可卑啊,人總是喜歡這樣斤斤計較,總是這樣患得患失。其實,大家都能夠感受到有人滿懷希望地走在自己的身後或者很有魅力地走在自己的前面,彼此欣賞是真實的也是令人快慰的,除此之外都是非分之想,這已經就是全部,不必苛求,人只是一種善於幻想的高級動物而已。大家都應該承認,唯獨這個世界上的人才有無奈和煩惱,煩惱和無奈的主要根源在於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舍不掉。人生這個命題,大抵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吧。

但是不能誤會,想舍的就是想要的,想要的終將是要舍的。在時空合構的維度裏,人的觀念裏是有舍有得的,但在物的世界裏,從來也沒有什麼舍和得。在人的生命的過程中發生的一切都是時空過往中的部分程序或部分環節,無論怎樣難捨難分的東西只能存在於生命存在的過程本身,如果把時間的長度拉長一些把空間的廣度擴大一些,超越個體人生的最大時空界限,所有的舍和得都將沒有任何意義。

走在前面的人和走在後面的人後來都走進了各自的工作場所,事實證明,對人生來說,“三一律”和“八股式”的確無處不在存在,要承認,下一個時空階段將會順理成章地清除掉剛纔時段裏發生的這一切,如果他和她在此後的時段裏還能夠再一次想起剛纔發生的一切來,也只能叫做記憶,而所有記憶的潛臺詞其實都是“今非昔比”。

當一個人覺得,除非某人,自己的靈魂再也無處安置了,那麼,他一定在愛;當一個人發現,除卻某人之外,自己的靈魂還有可資安置之所,那麼,愛已經過去了。

下班的時候,再一次行走在水泥地面上,積水早就被尚未露面的太陽的熱度烘烤乾了,許多的鞋和腳都在快速地向大門外面移動,校門口,最主要的雙扇門依然緊緊關閉,所有的人被無聲地指令必須走旁門左道。那雙腳和那雙腳上的涼鞋不見了,也許正在別處,也許早已經走出了這道開合併不正常的大門行走在回家的路上了。他感到很輕鬆,因爲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隨意到處看看了。今非昔比,想捨去的和不想捨去的,都輕鬆地去了別處,正遊離於自己正常的生活之外,只有空蕩蕩的心裏,還裝着如影隨形的善感情懷,雖然自己的靈魂還在蜿蜒前行,雖然生活中仍然免不了還有許多不得不因循的“三一律”和“八股式”,雖然還有許多令人戰慄的各種“道德”,但是,大凡有了片刻的自由,又何必讓自己的靈魂和肉體擔負一些規矩範式的束縛你呢?

如同肉體,人的靈魂亦常患病,病痛襲來,慾念痙攣,心事糾結,不過,時間的延伸是療治的“妙手”,空間的轉移是去病的“良醫”。從時間的維度裏忘記,從空間的維度裏遠離,心靈的病痛即可很快痊癒,若能自己走出“三一律”和“八股式”的糾纏和重壓,雖然仍然免不了依然患病,但會很輕微很輕微,會輕微到不讓“鞋”和“腳”沾上一滴“水”和一星“泥”。

依然是雨,歇了又下,下了又歇。

漸濃的雨霧中,虎視眈眈的大山全都隱去,濃濃的雨霧消除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雨中的景象復歸寧靜,復歸和平,於是,不久以前的斤斤計較和耿耿於懷全都失去了意義,一切不再那樣複雜,也不再那樣糾結。山還是山,水還是水,霧還是霧,雨還是雨,腳還是腳,鞋還是鞋,只不過,已經走在更想走的路段上,不再關聯別人的什麼,如同別人的生活並不關聯着自己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