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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會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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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土地剛下放那些年,每逢二十四節氣之一的小滿到來的時候,鄉(當時還叫公社)裏都要起會,記得當時好像叫做“物資交流大會”。不過,村民們仍然習慣地叫它“小滿會”。一是時間上正是麥梢黃的時候,恰好趕在小滿節氣前後;二是這個時候起會,實質上也是爲整個麥收做準備的,鄉民們可以趁機添些鐮刀桑叉木杴掃帚纖繩等麥貨,又可看看戲散散心,高興高興地攢攢勁,因爲很快就要投入到如火如荼的麥收戰鬥中去了。

趕會的散文

那個時候,國家剛剛實行改革開放,市場還未完全放開,一些主要的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還是靠國營商店經營。雖然有了相當多的農副產品和手工製品,出現了飲食服裝娛樂服務等個體私營,但整體來說,市場經濟仍不夠充分。不過,“包產到戶”的土地改革,煥發了勞動者的無限的激情,人們的精神面貌爲之一新。大會一方面活躍了鄉村市場經濟,爲麥收做了充分準備;另一方面也是國家改革開放政策在當時農村的集中展示。

我的老家東王營鄉,距縣城較遠,屬於新設的鄉鎮,是個偏僻的小鄉。鄉所在地,地盤不大,只有東西南北兩條街,政府的主要部門就在街的兩旁。圍繞街中心,東西街靠東的南北兩側,分別是糧管所和供銷社,糧管所東面有個新建的電影院,供銷社東面是衛生院,再往東就是槐樹林了;靠西的兩側,路北是鄉政府,路南有一片空地,栽着成排的白楊樹,再往南是一個農技推廣站。南北大街靠北的東西兩側,分別是煤站和木料行,郵電所好像也在那邊;靠南的東邊主要是糧管所的倉庫,西邊是土產公司,再往南便是鄉中學了。

爲了營造聲勢,擴大影響,鄉里對大會非常重視,想了很多辦法。每次起會,鄉里都不惜花錢請兩臺大戲,規定本地的雜技團、嗩吶隊必須出場獻藝;要求鄉里相關單位做好宣傳,劃定區域,分片管理。另外,還專門成立了的會場執勤組,每個管理人員都必須佩戴紅袖章,手拿水火棍(一頭紅一頭藍的短木棍)上崗,流動巡查,維持秩序。記得當時的兩臺大戲,戲臺都搭在了南北街上,一臺在街北頭的木料行附近,坐北朝南;一臺在街南頭的鄉中學附近,坐南朝北。兩臺大戲遙相呼應。

按照當時的規定,糧管所、供銷社、土產公司門前各自擺放着與自己門類相關的貨物或商品,鄉政府大院前是賣各式各樣農具的,路南空地白楊樹下成了臨時的牲畜交易市場,雜技團嗩吶隊以及娛樂類的玩藝,都集中到了衛生院前的一片場地上,電影院門前也就只有幾個賣甘蔗瓜子和水果糖什麼的。最熱鬧的要數街中心那一片,路兩旁擺滿了高高低低的小攤。有的貨物就往地上一堆,有的放在自己的車子上,有的臨時搭個架子,還有的栽些杆子,扯上繩,把東西掛起來。兩臺戲中間那一段,燒湯的,賣飯的,推車的,算卦的,加之一些自由流動的`小商販穿梭其間,叫賣聲吆喝聲響成一片,人山人海,人聲鼎沸,真是熱鬧非凡。

當時的會期一般都是兩三天。聽說要起會,人們常常是早早地就做好了準備。除了有生意的,要提前搶佔有利的地盤之外,就是普通人家也會事先有個打算,要穿什麼,要添什麼,甚至要請誰和自己一起看戲,都做到了心中有數。記得起會那天,我們家就經常分成幾班,我哥是打前站的,他飯碗一推,說有人叫他,便匆匆地跑開了;接着是我妹,她梳洗打扮之後,和村裏的姐妹一起歡歡喜喜地走了;然後是父親收拾好架子車,讓奶奶坐上,我和父親一替一歇地拉着,慢慢地上了路;母親不願意看戲,也不愛打熱鬧,每次都是由她守在家裏。

記得當時唱的戲,每年大體都一樣。儘管兩臺戲分別唱的是不同的戲,一般是一臺包公戲,一臺楊家戲,但好像整個中國歷史就只有一個大宋朝似的,文也大宋,武也大宋。想來大宋王朝,軟弱無能,事情也就是多。一個包公,就有《狸貓換太子》《包公下陳州》《包公放糧》《包公鍘陳世美》等一連串的感人故事;楊家戲則更多,什麼《轅門斬子》、《穆桂英掛帥》、《四郎探母》、《楊門女將、十二寡婦徵西》等。但每場戲都忠奸分明,愛恨情仇,情節感人,爲老百姓喜聞樂見,百看不厭。

我當時並不愛戲,覺得男男女女花花綠綠,沒有太多不同,黑臉白臉,白的太白,黑的太黑,純屬作戲;尤其是節奏緩慢,羅鼓傢伙敲了半天,人物“啊啊”了半天也不知道唱的什麼?有時唱了一晌午也沒有拿着奸臣,下午接着唱,下午結束不了,晚上再接着唱,一部戲管唱上整整一天。所以,把奶奶送到戲場,找了個較好的位置,接過父親遞來的兩元錢,我就自找樂趣去了。

我一般愛看別人套圈,有時看到不遠的距離,竹製的圈圈在光滑的瓷碗上晃動,差點成功,不免爲之心動,手也是癢癢的。但我很快就會告訴自己,手裏的錢是吃飯的,套個碗有啥用。於是便離開了,到卦攤上瞧瞧,看看占卜者神祕兮兮要卜者一臉虔誠的樣子,感到十分可笑,覺得也沒有太大的意思。電影院出進的是男男女女,聽說裏面也比較亂,更重要的是收錢,哪怕只有兩三毛,我也不願意去。雜技多是翻翻背栽,椅子摞多高的那種我覺得很危險,看上一陣,也就悄悄地避開了。

我去的最多的、逗留時間最長的地方,便是衛生院前面的鬥雞場。那時的鬥雞好像是自願的,每人各自抱着各自的,看家雖不算太多,但也稀稀疏疏地圍了個兩三層。由於我鄉處於淮陽周口西華三地結合處,每每起會的時候,往往吸引很多地方的人。記得有個來自周口的年輕人,抱了一隻禿鷲似的鬥雞,腿長長的,渾身沒有多少毛,猛一看好像光裸似的,只有尾巴和脊背上有少許的毛,其中還有一根格外長,在尾巴上翹着,橡根飄揚的旗幟。那人先不入戰,抱着雞隻是在一旁觀看。

等到鬥過好幾輪了,有的雞已經灰溜溜地敗下陣來,只有最後兩隻雞了,仍不見他有什麼動靜。終於決出勝負了,那隻勝利者高高地昂起驕傲的頭顱,面向他的主人鳴叫了兩聲好像是報捷。主人走過,摩挲了幾下雞的脖頸,看看衆人。那意思好像是說,還有要斗的嗎?這時很多人把目光投向了年輕人懷裏的那隻“禿鷲”。雞主人仍不發話,這時得勝者用一種蔑視的神情掃了一眼年輕人,很得意地說:“敢不敢試試?”年輕人用嘴輕輕地咬了一下那根長長的毛,慢聲細語地說:“試試就試試!”說着把雞撂進了賽場。

說是賽場,其實也就是用網子拉起來的一個不大不圓的圈子。得勝者沒有想到一句激將的話,竟又贏得一場廝殺。他看了看了今天給自己掙足面子的“老朋友”——那隻心愛的雞,心裏有些矛盾,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況且人家已經把雞放出來了,鬥就鬥吧,反正就剩這一戰。於是,他鬆開了手,兩雞開戰。初開始,“禿鷲”只是躲躲閃閃,那隻德勝之雞乘勝追擊,連連跳起,向“禿鷲”猛撲猛打;“禿鷲”只顧自保,滿身是傷,鮮血直流。德勝之雞的主人瞥了年輕人一眼,年輕人鎮定自若,觀者皆驚。眼看敗局一定,只見“禿鷲”猛地一躍,騰空而起,雙爪緊縮,那德勝之雞還未轉過神來,便被死死地擊倒在地,再也無力站起,衆人無不驚駭,繼而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等我看過鬥雞回到奶奶身邊的時候,戲已經結束,奶奶還陶醉在《穆桂英掛帥》的唱腔中。我說起看鬥雞的事,她先是感到震驚,後來卻轉變成了惱怒。憤憤然地說:“鬥什麼鬥,還沒有鬥夠啊!看什麼看,真是暈了頭!”一點也不假,奶奶的話,真的讓我暈了頭,如墜五里霧中,不知是怎麼惹了她。恰好這時,父親買飯回來,一隻手裏掂了一捆剛出鍋的油條,金黃金黃的,一隻手裏端了一碗湯,說:“中午就不再回去了,買些吃點算了。我給你奶稱點油條,喝點豆沫好了,看你咋吃?”我說:“我兜裏有錢,不用管我!”說及鬥雞的事,我把奶奶的話給父親學了學,父親嘆口氣說:“你不知道,過去那個年月,人都像烏眼雞似的發了瘋。你奶奶是鬥怕了。”我有些明白了,便點了點頭。

直到下午戲散場,我們纔回去。父親買了一把掃帚兩把鐮;我花了五毛錢從書攤上買了一本《小詞典》,很喜歡;哥哥說他們什麼也沒看,在楊樹林裏打了一天的撲克牌,怪來勁的;妹妹說她和小姐妹們看電影去了,真好看!回來時,只有父親給母親捎了一兜水煎包,還熱着呢。母親笑笑說:“你們吃吧!”說着給奶奶往碗裏夾了幾個。我們都說:“大家看也看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都有收穫,只有你了。”“誰說我沒有收穫”,說着母親便拿出一對新的鬆緊口黑條絨布鞋,“看,這就是我的收穫!等戲結束,我給你們每人做一對。鞋樣我都預備好了!”一家人一齊向她投去了敬佩的目光,然後全都笑了。

......

農村這些年,發展變化真是太快了。平時就很少有年輕人在家,大都外出打工掙錢去了。農忙時節,纔回來不幾天,收種都是機械化操作,根本用不着當年那些所謂的麥貨了。物資交流也不需要以大會的形式展開了,現在的市場多自由,農村也是小超市,配貨統一由供貨商車運到家。但那種形式隆重熱烈、讓人興奮不已的小滿會,畢竟是鄉村發展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留不住的歲月,留不住的小滿會呀,我終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