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的散文

房子一動遷，姥姥，姥爺就搬到舅那裏。一輩子的家當，東家放一堆，西家放一點，總算是安頓完了。最後還有兩隻狗，日夜守在老房廠裏，趕上那陣多雨，毛整日都是溼的，風一吹，直打哆嗦。無奈之下，爸找到個地兒，先寄養了它們。

舅家前後兩間房，後邊舅住，前邊姥住。別看是平房，卻整潔有秩，位居區上中心地段，出門便是街，寬敞乾淨。姥一直喜歡分開過，不想給兒女添麻煩，但在新房沒下來之前，只能住一起。

舅媽是個寬厚熱心的女人，也是家裏公認的好兒媳。對待公婆的照顧那是細緻有佳。從穿戴到起居，無一遺漏。姥最常說，我這大姑爺（我爸爸）和兒媳婦那是幾輩修來的福分，比自己的孩子都強。舅媽和姥一輩子沒紅過臉，沒爭過嘴。就這樣彼此尊重着，照料着，風雨走了二十幾年。

說起舅媽，我認爲，那是大風浪裏淘下的女人。生於幹部家庭，卻不嬌生慣養，能吃得苦，能擔得事，不退縮，不畏懼，肩實膽大。舅娶了她，一直認爲是高攀了人家。可舅媽卻不高高在上，打嫁過來就勤勤懇懇，日子過得更是有聲有色。

那些年，舅媽在商業上班，要說商業那可是好單位，招人高看，趕上物資緊俏，買東西都要走後門。小時候最讓我頭疼的是每年開學買文具，櫃檯前都滿滿的人。我個子小，不顯眼。無奈下，就把手伸得老長，不停的叫着賣貨的阿姨。可他們總是先接那些大人們的錢，無視我們這羣孩子。小孩子面子矮，還愛緊張，自是很勉強。記得有一次，就因我沒能一口氣說出要買的所有東西，讓店員覺得麻煩，就捱了她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我紅着臉，眼淚在眼圈打轉。我覺得，那幾乎是我整個前半生最難堪，最羞恥的事。自尊心嚴重受挫，也是從那以後變得膽小，怯懦，少言寡語。

有了舅媽，家裏的`日用品也跟着上了檔次。商店一來好東西，全家都跟着沾光，提前爲我們留着，管夠的用，我更是不用說，學習用的本子，鋼筆，都是成包成盒的拿給我。再不用排着隊的挨人白眼了。

後來商業實行承包，舅媽很幸運的包了一組櫃檯，那是領導賞識她，認爲她是個憨厚老實的女人。據說，當年很多人在爭這份肥差，弄得領導左右爲難，只有舅媽不主動，結果好事就降臨到她的頭上。體制剛改，政策好，員工幹勁也足，再加上舅媽是個寬宏大量的人，手下員工維護的好，錢自是沒少賺。

那些年做生意不比現在，電話一打，網銀一轉，貨就發來了，即快捷又方便。那時候都是親自勘察，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只記得舅媽每次出門都要帶十幾萬的現金，用布一圈圈的纏在腰上。再坐幾天的火車，危險係數相當高，卻都一個人。趕上點兒背，還能碰上小偷。有一次，小偷趁人們半夜打盹的時候，用刀片把舅媽的衣服劃開很深很大的口子，企圖拿錢。最終，因爲纏的比較牢固，沒能得逞。所以，在我看來，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竟有如此膽量，在商場叱詫風雲好多年，已相當不易了。每一分錢都凝結着無數的汗水和心血。

家裏有個能幹的媳婦，舅的事業也是風聲水起，毫不遜色。條件好了，家當也就多了起來，完全改了過去一窮二白的境況。換了房，換了電視，還買了家庭影院。一到春節，全家人聚在一起，有聲有色，其樂融融。讓我爲之受益的還不只這些。舅媽每年都會給我添新衣服，還有壓歲錢，任我萬般阻撓還是強行的塞進我兜裏。“拿去買書，好好學習。”這是她原話。

九幾年，有一陣炒股熱，舅媽聽信了別人的鼓吹，入了股市的大軍。後果可想而知，短短几年的熊市，就賠進去幾十萬。三十萬在那些年，在我們那個小鎮，在我們那個大家裏，已經是相當巨大的一筆數目了。而且，舅舅接二連三又惹了官司，花了很多錢。一下子，生活跌到谷底，甚是艱難。

舅媽從不抱怨，也很少惋惜。她沒有一蹶不振，也沒有自暴自棄。用老百姓的話講，那就是一個“心大”。錢沒了，日子還照樣過。後來，林業不景氣，紛紛下崗，舅媽也換了單位。那時候，一個月幾百塊的工資維持着生活，還要供弟弟上學。

弟弟是個聰明的孩子，從我們那個小鎮考到了市重點，全家人都爲之高興。出門在外，必是不能虧待，吃的，住的，舅媽都可着他來。可是孩子就是孩子，尤其是男孩，自律性差，再加上同學的教唆，高二的時候便鬆懈了學習，偷偷跑出去上網，成績直線下降。舅媽知道後極其上火，連夜趕到市裏。爲了督促孩子，她和老師事先商量好，做了一個扣。讓老師抓住孩子的劣跡假裝開除。弟弟就這樣，拿着着行李，備品，跟着舅媽回了家。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誰也不說話，心卻僵持着。兩天的退學生涯讓弟有了深刻的反省。他並不是一個自甘墮落的孩子，只是一時貪玩，如今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便也主動承認錯誤，重返了校園。爲了孩子，舅媽請了長假，跟着陪讀一年。洗衣，作飯，完全當起了家庭主婦。經過一次勸退，弟弟更是珍惜學習的機會，很努力。成績突飛猛進，高考竟打了620分。上了我們家族的光榮榜。

去年弟弟大學畢業，在上海找了份較好的工作，不再需要支付生活費，家裏也就寬裕了很多。可舅媽的工作關係卻落到了環保局，當上了清潔工。環衛工，沒有人不熟悉的職業，冬天刨冰湖，夏天撮垃圾，風吹日曬，蒼蠅打臉，臭氣熏天。可就是這樣一份工作，舅媽卻無比珍惜。兢兢業業，毫無怨言。

從一個商場女人，到職員，到主婦，再到環衛工。舅媽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的風浪。然而，她始終是那樣的隱忍，樂觀，不畏懼。挺得起脊樑，貓得下身板。這是現代人所缺少的精神，是我們應該學習的榜樣，是骨子裏的堅韌和頑強。

這次帶孩子回去，舅媽更是熱情。給兒子買零食、衣服。她總說，讓孩子在屋裏跑，咱不怕髒，可勁兒玩，小孩子就得這樣才結實。舅媽採了好多野菜，給我們包包子。一做好吃的，她就會叫着我們全家。光吃不說，臨走時還要大包小包的往回拿。她就是這樣一個勤勞隨和的女人，維護着我們一大家子的團結，沒計較過，沒抱怨過。

那天出門，正趕上舅媽去上班，天極其的熱，太陽火燎燎的烤在地上，讓人呼吸困難，路都懶得走。她戴着大大的草帽，騎着車子，皮膚被曬得發紅。一瞬間，心底微微的酸着，疼着。那種親切的感覺，那種憐惜的感覺，如同見到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