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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煙依舊,山依舊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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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走上後山崗呢,帶着竹子清香的風兒就迫不及待地路過我的眉梢,而後,打着旋,吹起一縷斜斜的雨絲。雨絲剎那間就打溼了我的眼眶,輕輕地扯起我滿眼的回憶。看着當初和父親一起種下的幾株竹子,如今已經成了一片竹海,那些風中搖曳的竹子,在濛濛細雨中彷彿在向我點着頭,如同迎面滑落臉頰的雨絲一樣瞬間變得多情了起來。寒風中的細雨吹在臉上格外的冷,仿若臉頰貼着冰冷的竹子,冷得生疼。

炊煙依舊,山依舊的散文

很多次,母親在做飯的時候,我就會沿着這條不知道走過多少回的山路往上爬,總是走走停停,直到目光越過樹梢,能夠看見從屋頂升起的炊煙,我纔會站住腳,雙手抱胸,看着山下的一切。

天晴的時候,屋頂上升起的裊裊炊煙好像一個身穿白紗的少女在屋頂上面翩翩起舞。而像這時候,炊煙就纏繞着屋頂上的霧氣,延綿而升騰着,就如同一團撕開的棉絮飄浮在屋頂,又轉瞬即逝。

往下望,熟悉的村莊被四周的山包圍着,如同處在一個盆地裏邊。對面朦朧的山巒,彷彿籠罩着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飄渺的霧氣中忽遠忽近,這時候,我看不到那些山的脊樑,更看不到對面山上那些記憶裏父親種下的梧桐樹和杉樹。

我十八歲那年的三月裏,父親帶着我在幾塊地的外坎種下了杉樹苗,父親和我說,等到這些樹長大了,我蓋房子時可以做椽子。那時候,我一邊種着樹苗,一邊在心裏擔心着這些杉樹在長大以後會不會也像埋着爺爺奶奶的那座土墳後面的那些父親早些年種下的大杉樹一樣在某個有月亮的晚上被人偷走呢。

然而,當白髮覆蓋了父親的歲月,也進而覆蓋了我從山村到城市一路漂泊的足跡時,我早已忘記了自己當年種下的那些杉樹苗。

剛纔走上山前,我站在菜園子的井邊望着父親滿頭的白髮,又瞧瞧井中兩鬢如霜的自己,突然感悟,這歲月真的走得太快了,它總是在我每一次回家的時候把日子拉低,把年味拉近,但又如同父親拉出來的胡琴的音律顯得那麼的悠揚和婉轉。

無數個漂泊在外的日子,每當月華如練,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父親那把掛在屋柱上的胡琴,甚至會莫名其妙地想,那張弓上的馬尾毛怎麼就沒被煙熏火燎的日子燻黑呢?

煙雨曼妙的日子裏,父親就喜歡拉一曲胡琴,拉着拉着,他把自己的歲月也拉成了馬尾毛那樣又白又細,更把自己挺拔的後背也拉彎了幾分。

我想着父親的背像極了那張弓杆拉急時候的形狀,又突然想起,自己終於還是忘了去砍伐那些年和父親一起種下的杉樹。

煙雨濛濛如畫。山依舊。炊煙依舊。

這時候,我看不到那些杉樹的身影,十八歲那年曾經在心中營造過的一幅藍圖也隨着我四處漂泊的腳步變得支離破碎。

多少年過去了,我始終忘不了那些年的寒假裏,那些個寒冷的煙雨濛濛的日子裏,帶着妹妹一起用凍僵的小手挖開凍得發硬的土坷垃,種下一株株想改變生活現狀的丹蔘苗。

那些年種下的藥材並沒有改變我們的生活,倒是讓妹妹聞着丹蔘與紅花的氣息走上了一條救死扶傷的人生路。有時候,我不禁會想,假如我沿着父親走過的'路,把一塊塊山上的土地從春天翻到冬天,如今的我還會不會在心裏對土地產生那種不可名狀的情愫呢?

山腳下那株參天的紅椿樹是父親在我小時候種下的,我十八歲那年,紅椿樹發芽的時候,父親對我說,再過幾年,你結婚時這棵樹就可以打一套傢俱了。我搖着頭,和父親說,我向往軍營,喜歡四海爲家的生活,我要打傢俱幹嘛呢?隨後,在父親的呵斥聲中我卻爬上了紅椿樹,採摘了一口袋嫩嫩的香椿芽。那天中午,母親炒了一碗香椿炒雞蛋,看着我們兄妹吃得香,母親笑了,父親也笑了。那份清香,在我的腦子裏,從春天香到冬天,一直香到如今,我仍然忘不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株紅椿樹成了我從山上往下望的座標,無數個寒暑假的日子裏,每當接近中午或者傍晚,不管是在鋤草還是在掘地,我總會時不時地望向那株紅椿樹,如同母親飼養的一隻鵝,伸着長長的脖頸,看看紅椿樹下面那座屋頂的瓦片上面有沒有升起嫋嫋的炊煙。

那時候的炊煙總是透着一股草木的香味,隨着風兒若有若無地飄向後山崗,我呼吸着身邊石竹和慄樹的氣息,撿拾起一些慄樹的枯枝,迎着炊煙裏母親的召喚,踏着父親兒時牧牛過的這條山路,和妹妹比着看誰跑得快。

儘管我肩上的鋤頭柄上穿插着一捆枯枝,但我總是比妹妹跑得快。妹妹會一路採摘紅紅的野果,然後,放在手心裏誘惑我,等到我忍不住回頭往上看時,她就說我真的像極了母親飼養的那隻鵝。

那麼多年過去了,那株紅椿樹依然如故,彷彿站崗守護着家園一般。光禿禿的枝椏,你肯定想不到來年的茂盛和清香。

屋頂瓦片上升起的炊煙隨着雨絲嫋嫋繞繞地盤旋在霧氣之中,我彷彿又一次聞到了草木的清香。炊煙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待融入霧氣之後又消失不見了,這時候,我看不清那片屋脊的模樣,但我可以想象竈膛裏旺旺的火苗把父親的臉頰映得紅紅的。

母親早已不讓父親去山上勞作了,但父親總是放不下我和他一起種下的一片片竹園,每當冬去春來,他總是會趁着母親不注意就悄悄地上山,把一些被雪壓斷了的竹子拖回家,然後用柴刀砍成一段一段,堆在廚房後面向陽的地方。母親一邊嘮叨着父親別去山上了,一邊又是一年四季燒着父親砍好的柴,就如同我一樣,一邊唸叨着父親您別去山上了,一邊又樂此不疲地吃着母親做的香噴噴的大鍋飯。

母親炒菜,父親燒火,這樣的飯菜怎能不香噴噴呢?或許,這樣的飯菜帶着竹子淺淺的清香呢。是的,哪怕我在天涯海角,在北方,在中原,我始終忘不了母親做的飯菜,就像我忘不了母親給我炒制的茶葉一樣,總是能夠從春天喝到冬天。有時候,我會想,炊煙就是一壺酒,一不小心,我就在濃濃的鄉愁上面沉醉了。

母親又養了一羣雞,越來越近的年味裏總是飄着瓦鉢雞那份誘惑的濃香。偶爾響起的雞叫聲彷彿震動了飄蕩在屋頂的煙霧,我看得出一團團煙霧在慢慢地上升,那形狀就像是母親畫畫時灑下的幾筆淡墨,抹在青色的天空裏,是那麼的隨意,又是那麼的飄逸。

離開山村之後,我曾經無數次在腦子裏臨摹過這些炊煙的形狀,我總是想把炊煙的色彩設計成自己心儀的房子的顏色,但無論我從江南畫到江北,就是畫不出炊煙那種飄逸的神韻。

當馨香灑滿淡淡的流年,我卻在一縷嫋嫋的鄉愁裏感嘆着往事悠悠。在我離開山村之前,父親看着一片片蔥蘢的竹園,不止一次地,似在對我說,又仿若是在自言自語一般:“你們都去天南海北讀書工作了,這些竹子總有一天我也會棄掉的。”

父親並沒有直接地教育我們要像竹子那樣做人,但他帶着我們在竹園裏勞動的時候,總是和我們說竹子的虛懷若谷與不畏嚴寒的氣質,甚至通過竹鞭告訴我們,一個人不僅要有頑強拼搏的精神,更要像竹鞭那樣紮紮實實,才能走得遠。儘管我走得紮紮實實,但遺憾的是我始終走不遠,總是從天南海北走着走着就又走回到那株紅椿樹下,坐在石凳上,一邊看着父親料理他的菜園子,一邊和他聊着李紅主持的“海峽兩岸”的節目與觀點。

父親可以說是李紅的鐵桿粉絲了,哪怕母親是在看最精彩的電視劇,只要“海峽兩岸”節目的播放時間一到,父親就會立馬拿起電視遙控器轉檯。我曾經和父親一起看過那檔節目,那一刻,父親看得是那麼的聚精會神,儼然融入進了邱毅教授侃侃而談的世界裏,關心着祖國的統一大業,那樣子,儼然一個老兵。

其實,那些遠離父母的日子,如若一個人在外面,我便會站在窗前,品一杯清歡與落寞,看着月華漫過詩意的夜色,情不自禁地就會想起,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母親做的香噴噴的飯菜了,也想聽聽父親手中拉出的悠揚的胡琴聲了。

那麼多年了,我一直以爲父親像一本厚重的書,耐人尋味,可是,一直到兒子有了女朋友以後,我才突然間明白,原來,父親更像是一杯甘醇的酒。

記得父親在一次拉了一曲幽怨的胡琴曲後說,縱使人生荒涼,我們的內心也要花開嫣然。儘管我不會撫琴,也沒有父親的那份雅緻,但我記住了父親那句話,並且在人生的每一個季節裏,都種滿了詩的馨香,而後,讓穿越塵世的煙火,佈滿在歲月的小巷中,伴隨我行走在天南海北,或低吟,或淺唱。

往下走,總是健步如飛,等走到那株紅椿樹下面,站在菜園子裏,我已感受不到一丁點的冷意。風兒輕輕,吹彎了屋頂上的炊煙,井水盈盈,卻早已溢出了我眉眼之間淡淡的笑意。

寒冷的北風攬入了記憶的痕跡,遠去的歲月,裹在寒風裏,穿過門縫,濃縮在母親的圍裙後面,帶上了家的韻味,那是一種瓦鉢雞的美味,更是一種米酒的醇香。

風輕輕,撲打在臉上,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