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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變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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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關,被稱爲廣東的北大門,是中國北方及長江流域與華南沿海之間最重要的陸路通道。韶關管轄的南雄縣,以其境內衆多的名勝古蹟,歷史悠久的文化內涵,躋身於廣東省的歷史文化名城之列。自唐代名相張九齡奉旨開鑿驛道後,這裏就成爲嶺南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陳毅元帥的不朽詩篇《梅嶺三章》就誕生於此;聞名海內外的珠璣巷一度是中華民族拓展南疆的聚居地和衆多廣府人及海外赤子的發祥地,其獨特的人文歷史,對嶺南經濟文化產生過深遠影響……

謀變日誌

在南雄縣城以北70公里處,有兩道東西走向的山樑,山樑之上,生長着挺拔、翠綠的竹林,在竹林中,又夾雜着松樹和銀杏樹。一眼望去,那兩道平行延伸的山樑如同兩條靜臥的巨龍,一旦颳起山風,竹搖樹動,“巨龍”便呈現出騰飛之勢。

在“兩條巨龍”之間,是一馬平川的田地。三條小溪在此匯成河流,穩固着居住在這裏的村民一代代地繁衍生息。

這個地方叫新地村。

胡志新就出生在新地村的一個普通農民的家裏。

他當時並不姓胡,而是姓李。

自打他記事起,就對這個“風水寶地”感到憂鬱甚至是恐懼: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們常常孤立他,村裏的大人們也常常訓斥他。他不止一次地問父母親爲什麼,父母親每次都是在沉默一陣之後,問他是不是得罪了人家。後來,他從別人口中,終於知道了原因:

他本來姓胡,只因家中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從此改變了胡家兩代人的命運。

在父親6歲那年,爺爺和同村一個人外出做生意,兩人出去不久就分了手。半年之後,爺爺回來了,而那一個人卻不見音信。

一天,爺爺正在田裏耕作,突然被官府的人帶走。原因是有人狀告爺爺爲了錢財謀害了和他一塊兒出去的那個人。在公堂上,爺爺被打得皮開肉綻、死去活來,仍不承認他圖財害命。審理案子的人又給爺爺灌辣椒水,在爺爺只剩下一口氣的時候,才被奶奶用板車拉回家來。

三天後,爺爺在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緊緊地抓住父親的手,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出來。爺爺嚥氣後,抓着父親的手卻死死不放,奶奶用了好大的力氣,纔將爺爺的手掰開。

然而,就在爺爺死去不久,那個人突然回來了。

奶奶向官府討要公道,官府覺得聲名掃地,把一肚子的憤怒發泄在那人身上,那人經受不住嚴刑拷打,死在了獄中。

從此,奶奶帶着年幼的父親在相鄰間的仇恨中艱難度日。後來,有一個姓李的男人見奶奶非常辛苦,便提出要照顧奶奶和年幼的父親,奶奶在無奈之際點頭同意,於是,那個男人便成了父親的繼父。父親的繼父提出,父親不能姓胡,得姓李,父親以後成家所生的子女,老大姓李,老二姓胡,老三姓李,如此類推。奶奶說,其它的她可以讓步,但父親一定得姓胡,她不能讓胡家斷了香火啊!

奶奶能夠在困境中將父親撫養成人,除了後來的爺爺照顧之外,還有賴於她那雙爲女人接生的巧手。

奶奶一輩子不知接生了多少人,無論是白天黑夜,颳風下雨,只要有人叫,她都會前去。

奶奶的付出使父親有了生存的空間。可是,父親年輕時得的一種病——脖子下長了一個很大的肉包,又成了有些人嘲笑、譏諷父親的話柄。有人當着父親的面說,你這輩子要是能討到老婆,我就用手掌心給你煮飯吃!

也許是奶奶積德的緣故,在父親18歲那年,脖子下的那個大肉包神奇地消失了!

後來,母親嫁給了父親,十多年的時間裏,生下了六個兒子:他和三個哥哥、兩個弟弟。因三哥在出生不久便夭折了,他便成了老三,按照爺爺和奶奶的約定,他應該姓李,所以,他當時的名字叫李志新。

在他七歲那年,父親把他送到離家四五里路的鄧洞讀書,他在鄧洞只上了半年,就轉到30裏以外的百順鎮去了。他到百順讀書,原因只有一個:鄧洞村沒電,一到晚上,整個村莊都沉寂在黑夜之中。

父親對他這種捨近求遠的舉動感到不解,而母親卻從中觀察出了什麼。她對父親說:“你沒看出來嗎,我們的三兒就像是長了翅膀似的小鳥,他願意飛到哪裏,就隨他去吧。”

確切地說,當時的他還只是一隻非常稚嫩的雛鳥。

新地通往百順的30裏山路,是上坡15裏,下坡15裏。八九歲的他每週去學校,都揹着夠吃一週的乾糧和煮飯用的乾柴,不難想象,在這崎嶇的山路上,灑下了他多少汗水和淚水。

有一次,他在去學校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光滑泥濘的路面使他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儘管如此,他還是被摔倒了,整個身子向山谷下滑去。此時,他的頭腦卻非常清醒,他在一手抓住一根毛竹之後,並沒有順勢抓住那捆乾柴,而是冒着極大的危險一把抓住裝有乾糧的`布包,穩了穩惶恐的心情後,艱難地爬到路上。這一情景恰巧被一個大人看見,這個人把那一幕告訴了父親。那人說,你家老三以後肯定是個有大出息的人。父親說,我不求他有什麼大出息,只要他不給我添亂就行了。

父親說這句話是事出有因的。一個月前,小弟音發跑到別人稻田裏捉泥鰍,招來田主一頓毒打。爲了保護弟弟,他與田主扭打起來。父親聞訊趕到,向田主賠禮道歉。

在兄弟五人中,他是最有膽量和主見的人,兩個哥哥和父親一樣,膽小怕事,兩個弟弟因太年幼,根本照顧不了自己。因此,每當哥哥和弟弟受人欺負的時候,都是他挺身而出,爲哥哥和弟弟討回公道。

在他的印象裏,他們家在村裏還算是比較富裕的了。可是,自從給大哥娶了老婆後,花完家裏的積蓄不說,還欠下別人不少外債。

大哥結婚那年,他上小學三年級。

他是從母親給他的零用錢上,看到了家裏的拮据。然而,堅強的母親並不畏懼貧窮的困擾,母親常說的一句話是:吃不窮,穿不窮,計劃不到一世窮。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這句老話,打亂了母親操持家務的思路——大哥在家裏極爲困難的時候,提出了分家。

富人分家是分錢財,而窮人分家則是分債務。他當時根本不敢想象,父母親拿什麼東西來償還別人的外債!

那一年,他在學校做起了小生意:他把從街上一毛錢一根的冰棍,拿到學校一毛五一根賣出去。這種買賣雖不起眼,但一週下來,也能賺三塊五塊。

從此,他不但沒再問父母要過零用錢,而且週末回來,還給母親帶回針線和油鹽醬料。

他就這樣邊上學邊做生意,在百順度過了三年時光。

1985年,他到南雄縣城讀初中,在報名之前,他瞞過父母到百順鎮把李姓改成了胡姓。此事引起了父親的惶恐,他對父親說,這事與您無關,誰想鬧事,就讓誰來找我。

在南雄讀書的胡志新已是13歲的大孩子了。13歲,正是吃飯長身體的年齡。13歲,也是孕育夢想和希望的時候。

學校飯堂的飯菜有葷有素,只要有錢,想吃什麼都有。

胡志新沒錢吃肉,頓頓都是最便宜的素菜。爲了不引起別人注意,他每次打飯,不是最早,便是最晚。

可是,有一同學卻注意上了他。

這個同學名叫許曉峯,他的父親是南雄中學的老師,母親在學校飯堂工作。胡志新給許曉峯最初的印象是“不像農村人”,因爲,胡志新的身上沒有那股土氣;而許曉峯留給胡志新的第一印象是“不像城裏人”,因爲,許曉峯的身上沒有那種傲氣。

於是,他們很快成了好朋友。

許曉峯對於胡志新在牙縫裏省錢感到非常難過,有心幫助胡志新吧,又怕傷害了他的自尊。回到家裏,許曉峯把胡志新的情況告訴了媽媽。

其實,許曉峯的媽媽早就注意到了胡志新。兒子不說,她也知道胡志新的家庭狀況。她準備動用手中的“特權”,讓兒子的朋友吃上一噸肉。

於是,胡志新的素菜下面,出現了香噴噴的肉片。

快放暑假了,同學們商量着去哪兒遊玩。而胡志新卻想的是怎麼在暑假期間幫父母做農活。

新地村當時的田地,絕大多數都在山上。山勢陡峭,溝壑重生,路難修,橋難架,從播種到收穫,村民們都是靠肩挑背馱。

胡志新第一次領教勞動的滋味是向山上送農家肥。

至今,他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送肥上山時的情景:

父親讓他挑半竹筐,他說,那樣兩次不頂一次,太耽誤時間。於是,他挑着比他體重還重的兩筐肥料出發了。一開始,他還覺得不是很沉,可沒走多遠,他就感到體力不支了。他緊咬牙關,搖搖晃晃地來到一條小河邊停了下來,準備歇息之後,過河上山。

他放下竹筐,望着一丈來寬的小河皺起了眉頭:河上沒橋,只有幾塊石頭供人墊腳。農村有句俗話:快過列石慢過橋。意思是說,行人經過用石頭鋪墊的“路面”時,不能慢,慢了反倒不穩。他思來想去,挑着一百多斤的擔子怎麼也快不起來,不如脫鞋淌水。於是,他把鞋脫掉,光腳將肥料挑過河去。

可是,等他上山時,才知道卻忽略了一個問題:溼腳在鞋裏開始打滑,每走一步,都非常困難。他索性再次脫鞋,赤腳上山。

上山的路又陡又窄,佈滿荊棘,加上肩挑重擔,難以把握平衡。他不知歇了多少次,跌過多少跤,流了多少汗,纔將一挑肥料送到山上。

那一天,從早到晚,他只向山上送了五次。

第二天,他的肩膀腫了,腿腫了。母親讓他歇息幾天,他說什麼也不肯,硬是堅持下來,使山上的幾畝田地鋪上了肥料。

送完肥的那天晚上,一向木訥口拙的父親和他進行了這番對話:

“你總共向山上送了幾天肥料?”父親問他。

“六天。”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實,那些肥料有三天就能送完。”父親盯住他的眼睛。

“我、我一點也沒偷懶呀……”他感到很委屈。

“你是沒有偷懶。”

“那、那是爲什麼呀?”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父親說完,回房裏歇息去了,丟下他一個人在院子裏呆呆地發愣。

這天晚上,他輾轉難眠,想着自己一週來拼命般地勞動,父親竟然還不滿意,這到底是怎麼啦?

幾天後,田裏開始插秧。他和父親並排站着,他心想,插秧的活消耗體力不大,加之他身體靈活,手腳麻利,肯定比父親幹得快。

可是,不到一個來回,父親就遠遠地把他甩在身後。看着父親不慌不忙的樣子,他感到很茫然。歇息的時候,父親問他:

“有一手插秧歌,你知不知道?”

“……”他搖搖頭。

父親朗聲說道:

“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淨方爲道,退步原來是向前。你理解這幾句話的意思嗎?”

他又搖搖頭。

父親嘆了口氣,喃喃地說:

“你都讀初中了,怎麼連這句話都不懂?”

父親這句話,像一記耳光抽打在他的臉上。父親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怎麼能說出連他都聽不懂的話呢?那他這麼幾年的書不是白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