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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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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五代史》是宋歐陽修撰紀傳體史書,屬"二十四史"之一。原名《五代史記》,後世爲區別於薛居正等官修的五代史,稱爲新五代史。下面是小編整理的《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錄第一,歡迎大家閱讀。

《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錄第一

嗚呼,夷狄居處飲食,隨水草寒暑徙遷,有君長部號而無世族、文字記別,至於弦弓毒矢,強弱相併,國地大小,興滅不常,是皆烏足以考述哉!惟其服叛去來,能爲中國利害者,此不可以不知也。自古夷狄之於中國,有道未必服,無道未必不來,蓋自因其衰盛。雖嘗置之治外,而羈縻制馭恩威之際,不可失也。其得之未必爲利,失之有足爲患,可不慎哉!作《四夷附錄》。

新五代史·附錄夷狄,種號多矣。其大者自以名通中國,其次小遠者附見,又其次微不足錄者,不可勝數。其地環列九州之外,而西北常強,爲中國患。三代獫狁,見於《詩》、《書》。秦、漢以來,匈奴著矣。隋、唐之間,突厥爲大。其後有吐蕃、回鶻之強。五代之際,以名見中國者十七八,而契丹最盛。

契丹自後魏以來,名見中國。或曰與庫莫奚同類而異種。其居曰梟羅個沒裏。沒裏者,河也。是謂黃水之南,黃龍之北,得鮮卑之故地,故又以爲鮮卑之遺種。當唐之世,其地北接室韋,東鄰高麗,西界奚國,而南至營州。其部族之大者曰大賀氏,後分爲八部,其一曰伹皆利部,二曰乙室活部,三曰實活部,四曰納尾部,五曰頻沒部,六曰內會雞部,七曰集解部,八曰奚枿部。部之長號大人,而常推一大人建旗鼓以統八部。至其歲久,或其國有災疾而畜牧衰,則八部聚議,以旗鼓立其次而代之。被代者以爲約本如此,不敢爭。某部大人遙輦次立,時劉仁恭據有幽州,數出兵摘星嶺攻之,每歲秋霜落,則燒其野草,契丹馬多飢死,即以良馬賂仁恭求市牧地,請聽盟約甚謹。八部之人以爲遙輦不任事,選於其衆,以阿保機代之。

阿保機,亦不知其何部人也,爲人多智勇而善騎射。是時,劉守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阿保機乘間入塞,攻陷城邑,俘其人民,依唐州縣置城以居之。漢人教阿保機曰:“中國之王無代立者。”由是阿保機益以威制諸部而不肯代。其立九年,諸部以其久不代,共責誚之。阿保機不得已,傳其旗鼓,而謂諸部曰:“吾立九年,所得漢人多矣,吾欲自爲一部以治漢城,可乎?”諸部許之。漢城在炭山東南灤河上,有鹽鐵之利,乃後魏滑鹽縣也。其地可植五穀,阿保機率漢人耕種,爲治城郭邑屋廛市,如幽州制度,漢人安之,不復思歸。阿保機知衆可用,用其妻述律策,使人告諸部大人曰:“我有鹽池,諸部所食。然諸部知食鹽之利,而不知鹽有主人,可乎?當來犒我。”諸部以爲然,共以牛酒會鹽池。阿保機伏兵其旁,酒酣伏發,盡殺諸部大人,遂立,不復代。

樑將篡唐,晉王李克用使人聘於契丹,阿保機以兵三十萬會克用於雲州東城。置酒。酒酣,握手約爲兄弟。克用贈以金帛甚厚,期共舉兵擊樑。阿保機遺晉馬千匹。既歸而背約,遣使者袍笏梅老聘樑。樑遣太府卿高頃、軍將郎公遠等報聘。逾年,頃還,阿保機遣使者解裏隨頃,以良馬、貂裘、朝霞錦聘樑,奉表稱臣,以求封冊。樑復遣公遠及司農卿渾特以詔書報勞,別以記事賜之,約共舉兵滅晉,然後封冊爲甥舅之國,又使以子弟三百騎入衛京師。克用聞之,大恨。是歲克用病,臨卒,以一箭屬莊宗,期必滅契丹。渾特等至契丹,阿保機不能如約,樑亦未嘗封冊。而終樑之世,契丹使者四至。

莊宗天祐十三年,阿保機攻晉蔚州,執其振武節度使李嗣本。是時,莊宗已得魏博,方南向與樑爭天下,遣李存矩發山北兵。存矩至祁溝關,兵叛,擁偏將盧文進擊殺存矩,亡入契丹。契丹攻破新州,以文進部將劉殷守之。莊宗遣周德威擊殷,而文進引契丹數十萬大至,德威懼,引軍去,爲契丹追及,大敗之。德威走幽州,契丹圍之。幽、薊之間,虜騎遍滿山谷,所得漢人,以長繩連頭系之於木,漢人夜多自解逃去。文進又教契丹爲火車、地道、起土山以攻城。城中熔銅鐵汁揮之,中者輒爛墮。德威拒守百餘日,莊宗遣李嗣源、閻寶、李存審等救之。契丹數爲嗣源等所敗,乃解去。

契丹比他夷狄尤頑傲,父母死,以不哭爲勇,載其屍深山,置大木上,後三歲往取其骨焚之,酹而咒曰:“夏時向陽食,冬時向陰食,使我射獵,豬鹿多得。”其風俗與奚、靺鞨頗同。至阿保機,稍並服旁諸小國,而多用漢人,漢人教之以隸書之半增損之,作文字數千,以代刻木之約。又制婚嫁,置官號。乃僣稱皇帝,自號天皇王。以其所居橫帳地名爲姓,曰世裏。世裏,譯者謂之耶律。名年曰天贊。以其所居爲上京,起樓其間,號西樓,又於其東千里起東樓,北三百里起北樓,南木葉山起南樓,往來射獵四樓之間。契丹好鬼而貴日,每月朔旦,東向而拜日,其大會聚、視國事,皆以東向爲尊,四樓門屋皆東向。

莊宗討張文禮,圍鎮州。定州王處直懼鎮且亡,晉兵必並擊己,遣其子鬱說契丹,使入塞以牽晉兵。鬱謂阿保機曰:“臣父處直使布愚款曰:故趙王王鎔,王趙六世,鎮州金城湯池,金帛山積,燕姬趙女,羅綺盈廷。張文禮得之而爲晉所攻,懼死不暇,故皆留以待皇帝。”阿保機大喜。其妻述律不肯,曰:“我有羊馬之富,西樓足以娛樂,今舍此而遠赴人之急,我聞晉兵強天下,且戰有勝敗,後悔何追?”阿保機躍然曰:“張文禮有金玉百萬,留待皇后,可共取之。”於是空國入寇。鬱之召契丹也,定人皆以爲後患不可召,而處直不聽。鬱已去,處直爲其子都所廢。阿保機攻幽州不克,又攻涿州,陷之。聞處直廢而都立,遂攻中山,渡沙河。都告急於莊宗。莊宗自將鐵騎五千,遇契丹前鋒於新城,晉兵自桑林馳出,人馬精甲,光明燭日。虜騎愕然,稍卻,晉軍乘之,虜遂散走,而沙河冰薄,虜皆陷沒。阿保機退保望都。會天大雪,契丹人馬飢寒,多死,阿保機顧盧文進以手指天曰:“天未使我至此。”乃引兵去。莊宗躡其後,見其宿處,環秸在地,方隅整然,雖去而不亂,嘆曰:“虜法令嚴,蓋如此也!”

契丹雖無所得而歸,然自此頗有窺中國之志,患女真、渤海等在其後,欲擊渤海,懼中國乘其虛,乃遣使聘唐以通好。同光之間,使者再至。莊宗崩,明宗遣供奉官姚坤告哀於契丹。坤至西樓而阿保機方東攻渤海,坤追至慎州見之。阿保機錦袍大帶垂後,與其妻對坐穹廬中,延坤入謁。阿保機問曰:“聞爾河南、北有兩天子,信乎?”坤曰:“天子以魏州軍亂,命總管令公將兵討之,而變起洛陽,兇問今至矣。總管返兵河北,赴難京師,爲衆所推,已副人望。”阿保機仰天大哭曰:“晉王與我約爲兄弟,河南天子,即吾兒也。昨聞中國亂,欲以甲馬五萬往助我兒,而渤海未除,志願不遂。”又曰:“我兒既沒,理當取我商量,新天子安得自立?”

坤曰:“新天子將兵二十年,位至大總管,所領精兵三十萬,天時人事,其可得違?”其子突欲在側曰:“使者無多言,蹊田奪牛,豈不爲過!”坤曰:“應天順人,豈比匹夫之事。至如天皇王得國而不代,豈強取之邪?”阿保機即慰勞坤曰:“理正當如是爾!”又曰:“吾聞此兒有宮婢二千人,樂官千人,放鷹走狗,嗜酒好色,任用不肖,不惜人民,此其所以敗也。我自聞其禍,即舉家斷酒,解放鷹犬,罷散樂官。我亦有諸部樂官千人,非公宴不用。我若所爲類吾兒,則亦安能長久?”又謂坤曰:“吾能漢語,然絕口不道於部人,懼其效漢而怯弱也。”因戒坤曰:“爾當先歸,吾以甲馬三萬會新天子幽、鎮之間,共爲盟約,與我幽州,則不復侵汝矣。”阿保機攻渤海,取其扶余一城,以爲東丹國,以其長子人皇王突欲爲東丹王。已而阿保機病死,述律護其喪歸西樓,立其次子元帥太子耀屈之。坤從至西樓而還。

當阿保機時,有韓延徽者,幽州人也,爲劉守光參軍,守光遣延徽聘於契丹。延徽見阿保機不拜,阿保機怒,留之不遣,使牧羊馬。久之,知其材,召與語,奇之,遂用以爲謀主。阿保機攻党項、室韋,服諸小國,皆延徽謀也。延徽後逃歸,事莊宗,莊宗客將王緘譖之,延徽懼,求歸幽州省其母。行過常山,匿王德明家。居數月,德明問其所向,延徽曰:“吾欲復走契丹。”德明以爲不可,延徽曰:“阿保機失我,如喪兩目而折手足,今復得我,必喜。”乃復走契丹。阿保機見之,果大喜,以謂自天而下。阿保機僣號,以延徽爲相,號“政事令”,契丹謂之“崇文令公”,後卒於虜。

耀屈之後更名德光。葬阿保機木葉山,諡曰大聖皇帝,後更其名曰億。德光立三年,改元曰天顯,遣使者以名馬聘唐,並求碑石爲阿保機刻銘。明宗厚禮之,遣飛勝指揮使安念德報聘。定州王都反,唐遣王晏球討之。都以蠟丸書走契丹求援,德光遣禿餒、萴剌等以騎五千救都,都及禿餒擊晏球於曲陽,爲晏球所敗。德光又遣惕隱赫邈益禿餒以騎七千,晏球又敗之於唐河。赫邈與數騎返走,至幽州,爲趙德鈞所執,而晏球攻破定州,擒禿餒、萴剌,皆送京師。明宗斬禿餒等六百餘人,而赦赫邈,選其壯健者五十餘人爲“契丹直”。

初,阿保機死,長子東丹王突欲當立,其母述律遣其幼子安端少君之扶余代之,將立以爲嗣。然述律尤愛德光。德光有智勇,素已服其諸部,安端已去,而諸部希述律意,共立德光。突欲不得立,長興元年,自扶余泛海奔於唐。明宗因賜其姓爲東丹,而更其名曰慕華。以其來自遼東,乃以瑞州爲懷化軍,拜慕華懷化軍節度、瑞慎等州觀察處置等使。其部曲五人皆賜姓名,罕只曰罕友通,穆葛曰穆順義,撒羅曰羅賓德,易密曰易師仁,蓋禮曰蓋來賓,以爲歸化、歸德將軍郎將。又賜前所獲赫邈姓名曰狄懷惠,抯列曰列知恩,萴剌曰原知感,福郎曰服懷造,竭失訖曰訖懷宥。其餘爲“契丹直”者,皆賜姓名。二年,更賜突欲姓李,更其名曰贊華。三年,以贊華爲義成軍節度使。

契丹自阿保機時侵滅諸國,稱雄北方。及救王都,爲王晏球所敗,喪其萬騎,又失赫邈等,皆名將,而述律尤思念突欲,由是卑辭厚幣數遣使聘中國,因求歸赫邈、萴剌等,唐輒斬其使而不報。當此之時,中國之威幾振。

距幽州北七百里有榆關,東臨海,北有兔耳、覆舟山。山皆斗絕,並海東北,僅通車,其旁地可耕植。唐時置東西狹石、淥疇、米磚、長揚、黃花、紫蒙、白狼等戍,以扼契丹於此。戍兵常自耕食,惟衣絮歲給幽州,久之皆有田宅,養子孫,以堅守爲己利。自唐末幽、薊割據,戍兵廢散,契丹因得出陷平、營,而幽、薊之人歲苦寇鈔。自涿州至幽州百里,人跡斷絕,轉餉常以兵護送,契丹多伏兵鹽溝以擊奪之。莊宗之末,趙德鈞鎮幽州,於鹽溝置良鄉縣,又於幽州東五十里築城,皆戍以兵。及破赫邈等,又於其東置三河縣。由是幽、薊之人,始得耕牧,而輸餉可通。德光乃西徙橫帳居揆剌泊,出寇雲、朔之間。明宗患之,以石敬瑭鎮河東,總大同、彰國、振武、威塞等軍御之。應順、清泰之間,調發饋餉,遠近勞敝。

德光事其母甚謹,常侍立其側,國事必告而後行。石敬瑭反,唐遣張敬達等討之。敬瑭遣使求救於德光。德光白其母曰:“吾嘗夢石郎召我,而使者果至,豈非天邪!”母召胡巫問吉凶,巫言吉,乃許。是歲九月,契丹出雁門,車騎連亙數十里,將至太原,遣人謂敬瑭曰:“吾爲爾今日破敵可乎?”敬瑭報曰:“皇帝赴難,要在成功,不在速,大兵遠來,而唐軍甚盛,願少待之。”使者未至,而兵已交。敬達大敗。敬瑭夜出北門見德光,約爲父子,問曰:“大兵遠來,戰速而勝者,何也?”德光曰:“吾謂唐兵能守雁門而扼諸險要,則事未可知。今兵長驅深入而無阻,吾知大事必濟。且吾兵多難久,宜以神速破之。此其所以勝也。”敬達敗,退保晉安寨,德光圍之。唐遣趙德鈞、延壽救敬達,而德鈞父子按兵團柏谷不救。德光謂敬瑭曰:“吾三千里赴義,義當徹頭。”乃築壇晉城南,立敬瑭爲皇帝,自解衣冠被之,冊曰:“諮爾子晉王,予視爾猶子,爾視予猶父。”已而楊光遠殺張敬達降晉。晉高祖自太原入洛陽,德光送至潞州,趙德鈞、延壽出降。德光謂晉高祖曰:“大事已成。吾命大相溫從爾渡河,吾亦留此,俟爾入洛而後北。”臨訣,執手噓嚱,脫白貂裘以衣高祖,遺以良馬二十匹,戰馬千二百匹,戒曰:“子子孫孫無相忘!”時天顯九年也。

高祖已入洛,德光乃北,執趙德鈞、延壽以歸。德鈞,幽州人也,事劉守光、守文爲軍校,莊宗伐燕得之,賜姓名曰李紹斌。其子延壽,本姓劉氏,常山人也,其父邧爲蓚縣令,劉守文攻破蓚縣,德鈞得延壽並其母種氏而納之,因以延壽爲子。延壽爲人,姿質妍柔,稍涉書史,明宗以女妻之,號興平公主。莊、明之世,德鈞鎮幽州十餘年,以延壽故,尤見信任。延壽明宗時爲樞密使,罷,至廢帝立,復以爲樞密使。晉高祖起太原,廢帝遣延壽將兵討之。而德鈞亦請以鎮兵討賊,廢帝察其有異志,使自飛狐出擊其後,而德鈞南出吳皃,會延壽於西唐,延壽因以兵屬之。廢帝以德鈞爲諸道行營都統,延壽爲太原南面招討使。德鈞爲延壽求鎮州節度使。廢帝怒曰:“德鈞父子握強兵,求大鎮,苟能敗契丹而破太原,雖代予亦可。若玩寇要君,但恐犬兔俱斃。”因遣使者趣德鈞等進軍。德鈞陰遣人聘德光,求立己爲帝。德光指穹廬前巨石謂德鈞使者曰:“吾已許石郎矣。石爛,可改也。”德光至潞州,鎖德鈞父子而去。德光母述律見之,問曰:“汝父子自求爲天子何邪?”德鈞慚不能對,悉以田宅之籍獻之。述律問何在,曰:“幽州。”述律曰:“幽州屬我矣,何獻之爲?”明年,德鈞死,德光以延壽爲幽州節度使,封燕王。

契丹當莊宗、明宗時攻陷營、平二州,及已立晉,又得雁門以北幽州節度管內,合一十六州。乃以幽州爲燕京,改天顯十一年爲會同元年,更其國號大遼,置百官,皆依中國,參用中國之人。晉高祖每遣使聘問,奉表稱臣,歲輸絹三十萬匹,其餘寶玉珍異,下至中國飲食諸物,使者相屬於道,無虛日。德光約高祖不稱臣,更表爲書,稱“兒皇帝”,如家人禮。德光遣中書令韓熲奉冊高祖爲英武明義皇帝。高祖復遣趙瑩、馮道等以太常鹵簿奉冊德光及其母尊號。終其世,奉之甚謹。

高祖崩,出帝即位,德光怒其不先以告,而又不奉表,不稱臣而稱孫,數遣使者責晉。晉大臣皆恐,而景延廣對契丹使者語,獨不遜。德光益怒。楊光遠反青州,招之。開運元年春,德光傾國南寇,分其衆爲三:西出雁門,攻並、代,劉知遠擊敗之於秀容;東至於河,陷博州,以應光遠;德光與延壽南,攻陷貝州。德光屯元城,兵及黎陽。晉出帝親征,遣李守貞等東馳馬家渡,擊敗契丹。而德光與晉相距於河,月餘,聞馬家渡兵敗,乃引衆擊晉,戰於戚城。德光臨陣,望見晉軍旗幟光明,而士馬嚴整,有懼色,謂其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家兵馬半已餓死,何其盛也!”兵既交,殺傷相半,陣間斷箭遺鏃,布厚寸餘。日暮,德光引去,分其兵爲二,一出滄州,一出深州以歸。二年正月,德光復傾國入寇,圍鎮州,分兵攻下鼓城等九縣。杜重威守鎮州,閉壁不敢出。契丹南掠邢、洺、磁,至於安陽河,千里之內,焚剽殆盡。契丹見大桑木,罵曰:“吾知紫披襖出自汝身,吾豈容汝活邪!”束薪於木而焚之。是時,出帝病,不能出征,遣張從恩、安審琦、皇甫遇等御之。遇前渡漳水,遇契丹,戰於榆林,幾爲所虜。審琦從後救之,契丹望見塵起,謂救兵至,引去。而從恩畏怯,不敢追,亦引兵南走黎陽。契丹已北,而出帝疾少間,乃下詔親征,軍於澶州,遣杜重威等北伐。契丹歸至古北,聞晉軍且至,即復引而南,及重威戰於陽城、衛村。晉軍飢渴,鑿井輒壞,絞泥汁而飲。德光坐奚車中,呼其衆曰:“晉軍盡在此矣,可生擒之,然後平定天下。”會天大風,晉軍奮死擊之,契丹大敗。德光喪車,騎一白橐駝而走。至幽州,其首領大將各笞數百,獨趙延壽免焉。是時,天下旱蝗,晉人苦兵,乃遣開封府軍將張暉假供奉官聘於契丹,奉表稱臣,以修和好。德光語不遜。然契丹亦自厭兵。德光母述律嘗謂晉人曰:“南朝漢兒爭得一向臥邪?自古聞漢來和蕃,不聞蕃去和漢,若漢兒實有迴心,則我亦何惜通好!”晉亦不復遣使,然數以書招趙延壽。

延壽見晉衰而天下亂,嘗有意窺中國,而德光亦嘗許延壽滅晉而立之。延壽得晉書,僞爲好辭報晉,言身陷虜思歸,約晉發兵爲應。而德光將高牟翰亦詐以瀛州降晉,晉君臣皆喜。三年七月,遣杜重威、李守貞、張彥澤等出兵,爲延壽應。兵趨瀛州,牟翰空城而去。晉軍至城下,見城門皆啓,疑有伏兵,不敢入。遣樑漢璋追牟翰及之,漢璋戰死。重威等軍屯武強。德光聞晉出兵,乃入寇鎮州。重威西屯中渡,與德光夾水而軍。德光分兵,並西山出晉軍後,攻破欒城縣,縣有騎軍千人,皆降於虜。德光每獲晉人,刺其面,文曰“奉敕不殺”,縱以南歸。重威等被圍糧絕,遂舉軍降。德光喜,謂趙延壽曰:“所得漢兒皆與爾。”因以龍鳳赭袍賜之,使衣以撫晉軍,亦以赭袍賜重威。遣傅住兒監張彥澤將騎二千,先入京師。晉出帝與太后爲降表,自陳過咎。德光遣解裏以手詔賜帝曰:“孫兒但勿憂,管取一吃飲處。”德光將至京師,有司請以法駕奉迎,德光曰:“吾躬擐甲胃,以定中原,太常之儀,不暇顧也。”止而不用。出帝與太后出郊奉迎,德光辭不見,曰:“豈有兩天子相見於道路邪!”四年正月丁亥朔旦,晉文武百官班於都城北,望帝拜辭,素服紗帽以待。德光被甲衣貂帽,立馬於高岡,百官俯伏待罪。德光入自封丘門,登城樓,遣通事宣言諭衆曰:“我亦人也,可無懼。我本無心至此,漢兵引我來爾。”遂入晉宮,宮中嬪妓迎謁,皆不顧,夕出宿於赤岡。封出帝負義侯,遷於黃龍府。癸巳,入居晉宮,以契丹守諸門,門廡殿廷皆磔犬掛皮,以爲厭勝。甲午,德光胡服視朝於廣政殿。乙未,被中國冠服,百官常參,起居如晉儀,而氈裘左衽,胡馬奚車,羅列階陛,晉人俯首,不敢仰視。二月丁巳朔,金吾六軍、殿中省仗、太常樂舞陳於廷,德光冠通天冠,服絳紗袍,執大珪以視朝,大赦,改晉國爲大遼國,開運四年爲會同十年。

德光嘗許趙延壽滅晉而立以爲帝,故契丹擊晉,延壽常爲先鋒,虜掠所得,悉以奉德光及其母述律。德光已滅晉而無立延壽意,延壽不敢自言,因李崧以求爲皇太子。德光曰:“吾於燕王無所愛惜,雖我皮肉,可爲燕王用者,吾可割也。吾聞皇太子是天子之子,燕王豈得爲之?”乃命與之遷秩。翰林學士張礪進擬延壽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德光索筆,塗其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止以爲中京留守、大丞相,而延壽前爲樞密使、封燕王皆如故。又以礪爲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故晉相和凝併爲宰相。礪,明宗時翰林學士,晉高祖起太原,唐廢帝遣礪督趙延壽進軍於團柏谷,已而延壽爲德光所鎖,並礪遷於契丹。德光重其文學,仍以爲翰林學士。礪常思歸,逃至境上,爲追者所得,德光責之,礪曰:“臣本漢人,衣服飲食言語不同,今思歸而不得,生不如死。”德光顧其通事高唐英曰:“吾戒爾輩善待引人,致其逃去,過在爾也。”因笞唐英一百而待礪如故,其愛之如此。德光將視朝,有司給延壽貂蟬冠,礪三品冠服,延壽與礪皆不肯服。而延壽別爲王者冠以自異。礪曰:“吾在上國時,晉遣馮道奉冊北朝,道齎二貂冠,其一宰相韓延徽冠之,其一命我冠之。今其可降服邪!”卒冠貂蟬以朝。三月丙戌朔,德光服靴、袍,御崇元殿,百官入閣,德光大悅,顧其左右曰:“漢家儀物,其盛如此。我得於此殿坐,豈非真天子邪!”其母述律遣人齎書及阿保機明殿書賜德光。明殿,若中國陵寢下宮之制,其國君死,葬,則於其墓側起屋,謂之明殿,置官屬職司,歲時奉表起居如事生,置明殿學士一人掌答書詔,每國有大慶弔,學士以先君之命爲書以賜國君,其書常曰報兒皇帝雲。

內容簡介

五代是一個封建分裂割據的時代,中原有後樑、後唐、後晉、後漢、後周五個小王朝的相繼更替;中原以外的地區分裂爲吳、南唐、前蜀、後蜀、吳越、楚、閩、南漢、南平、北漢等十國。各個王朝統治的時間都比較短促,用歐陽修的話來說,“於此之時,天下大亂,中國之禍,篡弒相尋”(《新五代史卷六十一吳世家》),五代“五十三年之間,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國被弒者八,長者不過十餘嵗,甚者三、四嵗而亡”(《歐陽文忠全集卷五九本論》),出現“置君猶易吏,變國若傳舍”(《新五代史·序》)。這種局面之所以出現,是由於唐“安史之亂”以後中央集權制度被破壞,地方藩鎮在大地主勢力支持下,擁兵割據,獨霸一方。唐末黃巢農民大起義的革命威力摧毀了唐王朝,沉重打擊了舊的藩鎮割據勢力。但是,黃巢起義最後遭到了失敗。一批在鎮壓起義中形成的軍閥成了新的割據勢力。唐朝滅亡後,他們繼續霸佔一方,互相篡奪攻擊,造成了中國歷史上五代十國的短暫分裂局面。新五代史的作者對於這種分裂割據現象採取了否定的態度。但是,他把分裂割據的根本原因,歸結爲封建道德的敗壞。

在歐陽修看來,五代是一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而宗廟朝廷人鬼皆失其序”的“亂世”(《新五代史卷一六唐家人傳論》)。真是“禮樂崩壞,三綱五常之道絕,而先王之制度文章,掃地而盡於是矣。”(《新五代史卷一七晉家人傳論》)因此,他採取了和編寫新唐書不同的做法。在新唐書中,他重視典章制度,不厭其詳地加以記載,而在新五代史中,由於他認爲五代時期“天理幾乎其滅”,是一個“亂極矣”的時代,根本沒有什麼禮樂制度可談,因而他說:“五代禮樂文章,吾無取焉,其後世有必欲知之者,不可以遺也。”因此,他除寫了司天考、職方考以外,其他的典章制度一概沒有寫。

在編撰體例方面,新五代史改變了舊五代史的編排方法。舊五代史分梁書、唐書等書,一朝一史,各成體系;新五代史則打破了朝代的界限,把五朝的本紀、列傳綜合在一起,依時間的先後進行編排。舊五代史不分類編排列傳;新五代史則把列傳分爲各朝家人傳、死節傳、死事傳、一行傳、雜臣傳,等等。

北宋亡後,北方的金政權在章宗泰和七年(公元1207年)明令“新定學令內,削去薛居正五代史,止用歐陽修所撰”(《金史卷一二章宗紀》)。至於南方的南宋,由於理學盛行,更是獨尊新五代史。

由於歐陽修編寫新五代史後於舊五代史,看到了舊五代史編撰者所沒有看到的一些資料,他往往採用小說、筆記之類的記載,補充了舊五代史中所沒有的一些史實。如王景仁、郭崇韜、安重誨、李茂貞、孔謙、王彥章、段凝、趙在禮、範延光、盧文紀、馬胤孫、姚顗、崔稅、呂琦、楊渥等傳都或多或少地補充了若幹事實,有些則插入比較生動的情節,以小見大,使讀者加深對五代時期的人物和事件的瞭解。就歷史資料方面而言,新五代史和舊五代史是可以互爲補充的。

《新五代史》是宋歐陽修編撰紀傳體史書,屬“二十四史”之一。原名《五代史記》,後世爲區別於薛居正等官修的五代史,稱爲新五代史。全書共七十四卷,本紀十二卷、列傳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年譜十一卷、四夷附錄三卷。記載了自後樑開平元年(907年)至後周顯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歷史。《新五代史》撰寫時,增加了《舊五代史》所未能見到的史料,如《五代會要》、《五代史補》等,因此內容更加詳實。但《新五代史》對舊“志”部分大加繁削,則不足爲訓,故史料價值比《舊五代史》要略遜一籌。

《新五代史》是唐宋以後唯一的一部私修正史,歐陽修文采引人入勝,在中國史學史尤其是唐宋以後史學史上雖有着重要的地位,可由於提倡“春秋筆法”,近人褒貶不一。

作者簡介

歐陽修(公元1007年-1072年),北宋文學家、史學家。字永叔,號醉翁、六一居士,吉州永豐(今屬江西吉安)人。天聖進士。官館閣校勘,因直言論事貶知夷陵。慶曆中任諫官,支持范仲淹,要求在政治上有所改良,被誣貶知滁州。官至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王安石推行新法時,對青苗法有所批評。諡文忠。主張文章應明道、致用,對宋初以來靡麗、險怪的文風表示不滿,並積極培養後進,是北宋古文運動的領袖。散文說理暢達,抒情委婉,爲“唐宋八大家”之一;詩風與其散文近似,語言流暢自然。其詞婉麗,承襲南唐餘風。曾與宋祁合修《新唐書》,並獨撰《新五代史》。又喜收集金石文字,編爲《集古錄》,對宋代金石學頗有影響。有《歐陽文忠集》。

創作背景

《新五代史》,原名《五代史記》,是北宋設館修史以後唯一的私修正史,撰者歐陽修(公元1007—1072年)。

在已有了薛居正等主編的《五代史》以後,歐陽修爲什麼獨出心裁,重又編出一部體例和寫法不一樣的新的五代史呢?《宋史·歐陽修傳》中對此作了簡約的說明:“自撰《五代史記》,法嚴詞約,多取《春秋》遺旨。”所謂“自撰”,是說這部史書不是奉朝廷之意,而是私家所撰。而“《春秋》遺旨”即《春秋》筆法。歐陽修自己說:“嗚呼,五代之亂極矣!”“當此之時,臣弒其君,子弒其父,而縉紳之士安其祿而立其朝,充然無復廉恥之色者皆是也。”他作史的目的,正是爲了抨擊這些他認爲沒有“廉恥”的現象,達到孔子所說的“《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的目的,是私修史書。

從歐陽修給尹洙、梅堯臣等人的信件看,在景祐三年(1036年)之前,已着手編寫,到皇祐五年(1053年)基本完成,這是史學界公認的說法。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年)八月,在歐陽修去世一個月後,下詔命他的家人奏上。然後藏進國家圖書館。到金章宗時候,這本新的五代史才逐漸代替了《舊五代史》。

《舊五代史》成書於宋建國後不久,所依據的史料多爲五代實錄。《新五代史》修撰時,距宋建國已有八、九十年,距舊史的成書也已經60多年,這個時期又新出現了許多新的資料,這樣就使得《新五代史》可以在《舊五代史》的基礎上增加一些新的史料。《新五代史》全書七十四卷,包括本紀十二卷、列傳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世家年譜十一卷、四夷附錄三卷。其中的列傳,最有特色。它採用類傳的形式,設立《家人傳》、《臣傳》、《死節傳》、《死事傳》、《一行傳》、《唐六臣傳》、《義兒傳》、《伶官傳》、《宦者傳》、《雜傳》等名目。每類傳目,內寓特定涵義,用以貫徹作者的“褒貶”義例。臂如將相大臣,凡專事一朝的在《臣傳》,歷事幾朝的則列《雜傳》。又如根據死者忠的不同程度,分爲兩等,頭等的進《死節傳》,次等的入《死事傳》。

一般史書的“志”,《新五代史》稱作“考”,僅有《司天考》、《職方考》,分別相當於《舊五代史》的《天文志》、《郡縣誌》。作者認爲五代是個名分綱常顛倒的亂世,其典章制度一無可取,所以將《舊五代史》的“志”刪除。這也是爲了體現以“禮”修史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