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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卷七十二 列傳第六十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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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熲 牛弘 李德林

《北史》卷七十二 列傳第六十

高熲,字昭玄,一名敏,自言勃海蓚人也。其先因官北邊,沒於遼左。曾祖皓,以太和中自遼東歸魏,官至衛尉卿。祖孝安,位兗州刺史。父賓,仕東魏,位諫議大夫。大統六年,避讒棄官奔西魏,獨孤信引賓爲僚佐,賜姓獨孤氏。及信誅,妻子徙蜀。隋文獻皇后以賓父之故吏,每往來其家。賓敏於從政,果敢斷決。賜爵武陽縣伯,歷位齊公憲府長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襄州總管府司錄,卒於州。及熲貴,開皇中,贈禮部尚書、武陽公,諡曰簡。熲少明敏,有器局,略涉文史,尤善詞令。初,孩孺時,家有柳樹,高百許尺,亭亭如蓋。裏中父老曰:"此家當出貴人。"年十七,周齊王憲引爲記室。襲爵武陽縣伯,再遷內史下大夫。以平齊功,拜開府。

隋文帝得政,素知熲強明,久習兵事,多計略,意欲引之入府。遣邗公楊惠諭意,熲承旨忻然,曰:"願受驅馳。縱公事不成,亦不辭滅族。"於是爲府司錄。時長史鄭譯、司馬劉昉並以奢縱被疏,帝彌屬意於熲,委以心膂。尉遲迥起兵也,帝令韋孝寬伐之,軍至河陽,莫敢先進。帝以諸將不一,令崔仲方監之,仲方辭以父在山東。時熲見劉昉、鄭譯等並無去意,遂自請行,深合上旨。受命便發,遣人辭母雲,忠孝不可兩兼,歔欷就路。至軍,爲橋於沁水,賊於上流縱火筏,熲預爲土狗以御之。既度,焚橋而戰,大破之。軍還,侍宴於臥內,帝撤御帷以賜之。進位柱國,改封義寧縣公,遷丞相府司馬,任寄益隆。及帝受禪,拜尚書左僕射、納言,進封勃海郡公。朝臣莫與爲比,帝每呼爲獨孤而不名也。熲佯避權勢,上表遜位,讓於蘇威。帝欲成其美,聽解僕射。數日,帝曰:"蘇威高蹈前朝,熲能舉善。吾聞進賢受上賞,寧可令去官!"於是令熲復位。俄拜左衛大將軍,本官如故。突厥屢爲邊患,詔熲鎮遏緣邊。及還,賜馬百疋,牛羊千計。領新都大監,制度多出於熲。熲每坐朝堂北槐樹下以聽事,其樹不依行列,有司將伐之。帝特命勿去,以示後人。其見重如此。又拜左領軍大將軍。餘官如故。母憂去職,二旬,起令視事。熲流涕辭讓,不許。

開皇二年,長孫覽、元景山等伐陳,令熲節度諸軍。會陳宣帝殂,熲以禮不伐喪,奏請班師。蕭巖之叛,詔熲綏集江漢,甚得人和。帝嘗問熲以取陳之策,熲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熱,水田早熟。量彼收穫之際,微徵士馬,聲言掩襲。賊必屯兵御守,足得廢其農時。彼既聚兵,我更解甲,再三若此,賊以爲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師,登陸而戰,兵氣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竹茅,所有儲積,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縱火,待彼修立,而更燒之。不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帝用其策,由是陳人益弊。

九年,晉王廣大舉伐陳,以熲爲無帥長史,三軍皆取斷於熲。及陳平,晉王欲納陳主寵姬張麗華。熲曰:"武王滅殷,戮妲己。今平陳國,不宜取麗華。"乃命斬之。王甚不悅。及軍還,以功加上柱國,進爵齊國公,賜物九千段,定食千乘縣千五百戶。帝勞之曰:"公伐陳後,人云公反,朕已斬之。君臣道合,非青蠅所間也。"熲又遜位,優詔不許。

是後右衛將軍龐晃及將軍盧賁等,前後短熲於帝。帝怒,皆被疏黜。因謂熲曰:"獨孤公猶鏡也,每被磨瑩,皎然益明。"未幾,尚書都事姜曄、楚州行參軍李君才並奏稱水旱不調,罪由高熲,請廢黜之。二人俱得罪而去,親禮逾密。帝幸幷州,留熲居守。及還,賜縑五千匹,行宮一所爲莊舍。其夫人賀拔氏寢疾,中使顧問不絕。帝親倖其第,賜錢百萬,絹萬匹,復賜以千里馬。嘗從容命熲與賀若弼言及平陳事,熲曰:"賀若弼先獻十策,後於蔣山苦戰破賊。臣文吏耳,焉敢與猛將論功!"帝大笑,時論嘉其有讓。尋以其子表仁尚太子勇女,前後嘗賜,不可勝計。

時熒惑入太微,犯左執法。術者劉暉私於熲曰:"天文不利宰相,可修德以禳之。"熲不自安,以暉言奏之。上厚加賞慰。突厥犯塞,以熲爲元帥擊破之。又出白道,進圖入磧,遣使請兵,近臣言熲欲反,帝未有所答,熲亦破賊而還。

時太子勇失愛,帝潛有廢立志,謂熲曰:"晉王妃有神告之,言王必有天下。"熲跪曰:"長幼有序,不可廢。"遂止。獨孤皇后知熲不可奪,陰欲去之。初,熲夫人卒,後言於帝曰:"高僕射老矣,而喪夫人,陛下何以不爲之娶?"帝以後言告熲,熲流涕謝曰:"臣今已老,退朝唯齋居讀佛經而已。雖陛下垂哀之深,至於納室,非臣所原。"帝乃止。至是,熲愛妾產男,帝聞極歡,後甚不悅,曰:"陛下當覆信熲邪?始陛下欲爲熲娶,熲心存愛妾,面欺陛下,今其詐已見。"帝由是疏熲。

會議伐遼東,熲固諫不可。帝不從,以熲爲元帥長史,從漢王徵遼東,遇霖潦疾疫,不利而還。後言於帝曰:"熲初不欲行,陛上強之,妾固知其無功矣。"又帝以漢王年少,專委軍於熲。熲以任寄隆重,每懷至公,無自疑意。諒所言多不用,因甚銜之。及還,諒泣言於後曰:"免熲殺,幸矣!"帝聞,彌不平。俄而上柱國王積以罪誅,當推覆之際,乃有禁中事,雲於熲處得之。帝欲成熲罪,聞此大驚。時上柱國賀若弼、吳州總管宇文幹、刑部尚書薛胄、戶部尚書斛律孝卿、兵部尚書柳述等明熲無罪,帝愈怒,皆以之屬吏。自是朝臣莫敢言。熲竟坐免,以公就第。

未幾,帝幸秦王俊第,召熲侍宴。熲歔欷悲不自勝,獨孤皇后亦對之泣,左右皆流涕。帝謂曰:"朕不負公,公自負朕也。"因謂侍臣曰:"我於高熲勝兒子,雖或不見,常似目前。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無高熲。不可以身要君,自雲第一也。"頃之,熲國令上熲陰事,稱:"其子表仁謂熲曰:"昔司馬仲達初託疾不朝,遂有天下。公今遇此,安知非福?"於是帝大怒,囚熲於內史省而鞫之。憲司復奏熲他事,雲:"沙門真覺嘗謂熲曰:’明年國有大喪。’尼令暉復雲:’十七、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過。"帝聞益怒,顧謂羣臣曰:"帝王豈可力求。孔丘以大聖之才,作法垂於後代,寧不欲大位邪?天命不可耳。熲與子言,自比晉帝,此何心乎?"有司請斬之,帝曰:"去年殺虞慶則,今茲斬王積,如更誅熲,天下謂我何!"於是除熲名。初,熲爲僕射,其母誡之曰:"汝富貴已極,但有斫頭耳,爾其慎之!"熲由是常恐禍變。及此,熲歡然無恨色,以爲得免禍。

煬帝即位,拜太常卿。時有詔收周、齊故樂人及天下散樂。熲奏:"此樂久廢。今若徵之,恐無識之徒棄本逐末,遞相教習。"帝不悅。帝時侈靡,聲色滋甚,又起長城之役。熲甚病之,謂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樂而亡,殷監不進,安可復爾!"時帝遇啓人可汗恩禮過厚,熲謂太府卿何稠曰:"此虜頗知中國虛實、山川險易,恐爲後患。"復謂觀王雄曰:"近來朝廷殊無綱紀。"有人奏之,帝以爲訕謗朝政,誅之,諸子徙邊。

熲有文武大略,明達政務。及蒙任寄之後,竭誠盡節,進引貞良,發天下爲己任。蘇威、楊素、賀若弼、韓禽等皆熲所薦,各盡其用,爲一代名臣。自餘立功立事者,不可勝數。當朝執政將二十年,朝野推服,物無異議,時致昇平,熲之力也。論者以爲真宰相。及誅,天下入不傷惜,至今稱冤不已。所有奇策良謀及損益時政,熲皆削稿,代無知者。

子盛道,位莒州刺史,徙柳城卒。道弟弘德,封應國公,晉王記室;次弟表仁,勃海郡公。徒蜀郡。

牛弘,字裏仁,安定鶉觚人也。其先嚐避難,改姓遼氏。祖熾,本郡中正。父元,魏侍中、工部尚書、臨涇公,複姓牛氏。弘在襁褓,有相者見之,謂其父曰:"此兒當貴,善愛養之。"及長,須貌甚偉,性寬裕,好學博聞。仕周,歷位中外府記室、內史上士、納言上士,專掌文翰,修起居注。後襲封臨涇公,轉內史下大夫、儀同三司。開皇初,授散騎常侍、祕書監。弘以典籍遺逸,上表請開獻書之路,曰:昔周德既衰,舊經紊棄。孔子以大聖之才,開素王之業,憲章祖述,制《禮》刊《詩》,正五始而修《春秋》,闡《十翼》而弘《易》道。及秦皇馭宇,吞滅諸侯,先王墳籍,掃地皆盡。此則書之一厄也。漢興,建藏書之策,置校書之官。至孝成之代,遣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劉向父子讎校篇籍。漢之典文,於斯爲盛。及王莽之末,並從焚燼。此則書之二厄也。光武嗣興,尤重經誥,未及下車,先求文雅。至肅宗親臨講肄,和帝數幸書林,其蘭臺、石室、鴻都、東觀,祕牒填委,更倍於前。及孝獻移都,吏人擾亂,圖書縑帛,皆取爲帷囊。所收而西,載七十餘乘,屬西京大亂,一時燔蕩。此則書之三厄也。魏文代漢,更集經典,皆藏在祕書,內外三閣,遣祕書郎鄭默刪定舊文,論者美其朱紫有別。晉氏承之,文籍尤廣。晉祕書監荀勖定魏《內經》,更著《新簿》。屬劉、石馮陵,從而失墜。此則書之四厄也。永嘉之後,寇竊競興,其建國立家,雖傳名號,憲章禮樂,寂滅無聞。劉裕平姚,收其圖籍,《五經》子史,才四千卷,皆赤軸青紙,文字古拙,並歸江左。宋祕書丞王儉依劉氏《七略》,撰爲《七志》。樑人阮孝緒亦爲《七錄》。總其書數,三萬餘卷。及侯景度江,破滅樑室,祕省經籍,雖從兵火,其文德殿內書史,宛然猶存。蕭繹據有江陵,遣將破平侯景,收文德之書及公私典籍重本七萬餘卷,悉送荊州。及周師入郢,繹悉焚之於外城,所收十才一二。此則書之五厄也。